原来这便是穆家落败的真相!
周嘉荣此前就一直在想,哪怕他没有争过周建业,穆家也还有他外祖父和四个舅舅在,不该落得如弹幕所说的那种境地!
但若是外祖父和一舅战死,大舅受伤成了一个废人,穆家顶梁柱倒了一大半,兵权被夺,遭受皇帝的打压,那就说得通了。
真相太过残忍,周嘉荣握紧了拳头,才压下当众反抗这道圣旨的冲动。
大臣们一一退出了兴德帝的寝宫,周嘉荣刻意落在最后,等人都走后,他还杵在那。
兴德帝精力不济,咳嗽了一声,掀起眼皮瞥了周嘉荣一记:“老三,你还有事?”
深吸一口气,周嘉荣扑通一声跪下道:“儿臣恳请父皇收回成命,护国公年老体弱,实在不是统帅的合适人选,恳请父皇换个人担此大任!”
兴德帝一把推开孙承罡递来的茶水,勃然大怒:“你要朕出尔反尔?你可知君无戏言!”
他堂堂皇帝,刚说出口的话又反悔,朝令夕改,还有什么威严可言?
周嘉荣抬头恳切地看着兴德帝说:“父皇,一军统帅何其重要的位置,关乎着几十万大军的安危,西北数百万百姓的安危,父皇这不是出尔反尔,而是为天下黎民百姓,大齐子民着想。儿臣想,大家都会夸赞父皇的仁德,赞扬父皇为天下黎民着想。”
“你说得再好听都没用,这是护国公自己的心愿,不是朕勉强他的。”兴德帝脸色稍霁,单手撑着膝盖,不耐烦地说,“站起来,过来说话。”
周嘉荣依言站了起来,规规矩矩地走到床榻边,继续道:“只要父皇恩准,儿臣自有办法说服护国公改变主意!”
见他一门心思向着穆家,兴德帝刚扬起的唇又抿了起来,声音听不出喜乐:“你就这么关心护国公?”
若是以前,周嘉荣定然会否认,划清界限。但现在他已经意识到,无论他怎么做,在父皇的眼中,他都跟穆家是一体的,除非他能手起刀落,对穆家动手,父皇才可能相信他。但这种自断双臂的事,除非他是昏了头,不然绝不可能做。
周嘉荣如实道:“回父皇,儿臣此言确实有私心,但也是儿臣的肺腑之言。若是换了个人,儿臣也是不赞同的,西北冬天严寒气温极低,六十多岁的老人还要上阵杀敌,万一有个好歹怎么办?这会极大的打击我军的士气,而且还可能造成军中动荡,因此儿臣提议换个更合适的人。”
兴德帝冷笑:“你说得轻巧!不让护国公去,那你说换谁?朝臣们吵了两天都还没结果。”
“儿臣去!”周嘉荣掷地有声地说道。
兴德帝愣了愣,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愿意为了护国公冒险?”
周嘉荣垂眸道:“儿臣非是为了护国公,而是为了大齐。儿臣有幸生在皇室,享天下供奉,如今百姓有难,儿臣责无旁贷!儿臣愿亲去西北,担任监军,请父皇成全!”
“你……朕,朕怎么生了你这样一个儿子……”兴德帝被他气得说不出话来,“你这是要气死朕吗?”
周嘉荣连忙跪下:“儿臣不敢,父皇息怒,莫气坏了身子!”
兴德帝别过头,胸口剧烈地起伏,就是不看周嘉荣。
过了一会儿,他摆手,让孙承罡到门口守着,然后低头看着周嘉荣:“老三,抬起头,看着朕!”
周嘉荣不明所以,还是依言抬起了头。
兴德帝严肃地看着他:“老三,朕待你如何?”
“父皇待儿臣极好,从小到大,哥哥弟弟们都最羡慕儿臣。”周嘉荣回答得滴水不漏。
兴德帝冷哼了一声:“你知道便好。老三,今日朕也不跟你兜圈子,你已经长大了当晓事了,朕如今只有你和老六。老六年纪还小,只知道玩乐,朕所能依仗的儿子便只有你。朕对你寄予厚望,这大齐的江山,迟早要传到你手中的,你一意孤行,非要去西北冒险,为朕,为大齐考虑过吗?”
周嘉荣要开口,又被兴德帝阻止:“朕知道,你重情义,跟穆家感情深厚。但前朝亡于外戚专权,帝王也不过是他们手中的牵线木偶,这样血淋淋的教训才过了百年,你便都忘记了?”
“儿臣不敢忘,穆家不是刘家,儿臣也不是赵庸!”周嘉荣坚定地说。
兴德帝阴沉沉地瞥了他一眼:“天真!老三,帝王之术在于平衡之术,如何平衡前朝后宫,如何平衡君臣关系是一个皇帝最不能缺少的手段。你如此意气用事,让朕如何放心将祖宗的基业交到你手中?”
面对这张大饼,周嘉荣不为所动:“父皇,儿臣还有很多不足的,需要向父皇您好好学习,但儿臣认为,不管是为君还是为臣,在这之前咱们首先是一个人,人对我有恩,我当用义相报。外祖父从小爱护儿臣,他老人家如今年事已高,儿臣实不忍他这样劳累奔波,请父皇成全!”
软硬兼施都行不通,兴德帝有些恼了,指着周嘉荣的脑袋,怒道:“滚,滚出去!”
周嘉荣磕了一个头,依言退了出去:“儿臣告退!”
孙承罡闻声,连忙跑进来,劝道:“陛下,您消消气,太医说了,您不能动怒,您可不能拿您的身子开玩笑啊!”
“逆子,逆子,朕怎么生的都是这种东西。”兴德帝气得大骂。
这话孙承罡不好接,只能轻轻地替他抚胸顺气,又劝他喝药,忙活了好一阵子,兴德帝才平复了心情,躺下睡着了。
***
坤宁宫中,徐皇后听说了此事,犹豫片刻,更了衣到勤政殿。
孙承罡听到通报赶紧出来迎接她:“奴才参见皇后娘娘。”
“免礼。”徐皇后边往里走边问,“陛下可是歇下了?”
孙承罡点头道:“陛下睡了快一个时辰了。”
徐皇后便没有进他的寝宫,而是坐在外间询问孙承罡:“今日荣亲王因何事触怒了陛下?”
孙承罡避重就轻道:“为了护国公出征的事。荣亲王殿下宅心仁厚,不忍看护国公一把年纪了还出征,因此想劝陛下收回成命。”
“这样啊,本宫明白了。陛下今日的身子可好些了,用了多少饭,吃药了吗……”皇后开始问起兴德帝的日常。
孙承罡一一作答。
两人聊了一会儿,里面传来了小太监焦急地呼唤声:“陛下,陛下……”
徐皇后和孙承罡连忙进了内室,只见兴德帝躺在龙床上,满头大汗,眉头紧锁,嘴巴一张一合,不停地念叨着什么。
对于这种情况徐皇后和孙承罡最近经得多了,两人极有经验。
徐皇后坐到床榻前,拿出帕子给兴德帝擦汗,边擦边柔声唤道:“陛下,陛下,醒醒,没事了……”
兴德帝睁开眼,下意识地用力抓住了徐皇后的手,双目失神,好一些才清醒过来,呼出一口气道:“朕这是又做噩梦了!”
“没事了,臣妾在这里,陛下喝点水吧。”徐皇后将兴德帝扶了起来,让小太监倒了一杯温水过来。
兴德帝喝完了水,总算彻底清醒了,揉了揉额头叹道:“朕老了,不中用了。”
“陛下哪里的话,您正是龙精虎猛的年纪,只是偶感风寒罢了。都说病来如山倒,病区如抽丝,等陛下养好病便没事了。陛下这阵子可要听太医的医嘱,切忌劳心费力,需好好将养。”徐皇后温柔地劝道,同时还伸出纤细的手,轻轻给兴德帝揉揉太阳穴眉心。
在她耐心细致的安抚下,兴德帝的情绪总算是平复了下来,抓住她的手,感慨道:“多亏有你。”
徐皇后笑了笑说:“你我夫妻一体,陛下何须如此见外。臣妾只恨才疏学浅,不能帮陛下分忧解劳。听说您今儿冲嘉荣发脾气了。”
提起周嘉荣,兴德帝的情绪就有些暴躁:“真不知道他随了谁,性子冲动,做事不管不顾的,有时候朕真想好好罚他,扭扭他这性子。”
闻言,徐皇后掩嘴偷笑:“陛下宠的啊,这宫里上下,谁不知道陛下最宠嘉荣了。这不受宠的孩子哪敢冲动,哪敢在你面前有什么说什么啊!”
“你这么说,倒是朕自作自受了?”兴德帝觉得这个说法有些新奇。
徐皇后柔柔一笑:“臣妾不敢。不过嘉荣这性子耿直,做事虽冲动了一点,但都是一片好心。您换个角度想,护国公打小就疼嘉荣,他这么大把年纪出征了,嘉荣如何能不担心?若是嘉荣真的不闻不问,为了讨您欢心,不顾血脉亲情,依臣妾说,这才要担忧呢!”
兴德帝怔了怔,继而想起了周平正。
是啊,这儿子若是都如周平正那东西一样,只看重利益,冷血无情,没有任何的底线,那才更令人担忧。老三重情虽让他不大痛快,但他至少不用担心这个儿子哪天走上周平正的老路,逼宫反了他这个父亲。
这么一想,兴德帝的心情好了许多:“皇后言之有理,朕啊,只是担心他的安危。战场上刀剑无眼,朕对他寄予厚望,他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你让朕怎么办?”
徐皇后垂下头,声音依旧柔和:“臣妾理解陛下的一副慈父之心,说起来,嘉荣也是臣妾的儿子,改日臣妾好生劝劝他,你们父子间不要为了这些小事生了嫌隙。”
兴德帝感动地握住徐皇后的手:“得妻如此,夫复何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