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冽紧紧抱住她,两个人都很用力,仿佛要把对方镶嵌到自己怀里。
在情绪彻底冷静后,冷白音开口第一句问的就是,“你不是哑巴啊?”
因为震惊,一双杏眼瞪得又大又圆。
抬手用指腹抹过他的眼尾,“你那颗泪痣呢?”
千言万语塞到喉咙口,冷白音万分复杂,藏在心底的疑惑纷纷自己蹦出来。
“你怎么壮了这么多,你那时候那么瘦?”
目光如手,滑过他如今英气逼人的脸庞,他性感的喉结,他健壮有型的身体,又落到下面。眼神凝滞一瞬,抬头看他满眼复杂,“你变了好多,我一点都没有认出来。”
十七岁遇到的那个小哥哥是沉默的,瘦削的,性格尖利强硬,带着淡淡的孤寂。
燕冽呢,他成熟稳重,情绪如一汪清泉,很少能被勾起波澜,仿佛一切都在他掌控当中。
泪痣消失。
身形变了。
气质巨变。
哑都不哑了,交流无碍。
任冷白音想象力多么旺盛都没有往那面想。
“你那时候怎么会去怀城?还落得那么惨?”
穿着不知道从哪淘来的劣质军训服,他们第一次见面时他眉眼冷冽阴鸷,一身桀骜反骨。
燕冽揽着她回到床边,扶她躺好,而后坐在她床边。
给她讲了一个令她惊异错愕的故事。
“我们在怀城认识那年我二十岁。”
“依照父母安排顺风顺水长到那么大,读大学,反倒迷茫了。”
那时他觉得,他的人生仿佛是提线木偶的剧本,一眼能望到头。
没劲极了。
于是他迎来了凶猛且迟到的叛逆期。
玩游戏,打架,抽烟。
跟周燃野他们几个该干的不该干的都干了。
这让当时的燕家当家人,也就是燕冽的父亲非常恼怒。
燕殊的教育理念非常特别——虽然我没有时间管你,但是你不能不优秀。
燕家的男人必须在人生中的每个时刻都顶天立地,拔得头筹。
燕冽已经顶了二十年,茫然之下顶不下去了。
又一次脸上挂彩回家,燕殊气怒,又见他把头发剃成寸头并染成金色。
“流里流气!”
燕冽不服,他凭什么不能尝试一下新鲜的东西?
父子俩无法说服对方。
他跟燕殊发生了激烈的争吵,燕殊对他失望至极,又不想被外人知道。
于是寻了个问题少年训练营,连夜把燕冽扔进去。
可能燕殊找的匆忙没有做前期工作,训练营顶着矫正的噱头,里面乌烟瘴气,霸凌、暴力、pua,每天的饭菜都是馊的。
半夜等所有人睡着后还会拎着水桶把人浇醒,不许反抗,反抗就会被揍。
美其名曰,要拔掉他们这些问题少年身上的反骨。
燕冽第一时间从床上翻下来之后就躲在暗处冷静观察,心中嗤笑燕殊真是找了个好地方。
当晚趁乱什么都没带越过栅栏就跑了。
他撕裂晚风冲进无尽的黑暗里,身后野狗拎着棒子紧追不舍。
他跑到自己体能的尽头,疲惫不堪地停在热闹街市的巷口。
坐在阴暗的路边,垂着头休想生息。
跑得太久,喉咙一片灼热,口腔里满是铁锈的味道。
他垂头往地上吐了口唾沫,果然一片血丝。
燕冽尝试出声,张嘴啊了两声果然不行。
身后是热闹的烧烤摊,他一整日没吃饭饥肠辘辘。
他冷笑自嘲,昨日还锦衣玉食,今天就变成丧家之犬咯。
手肘撑在膝盖上,他冷冷地望着天上的月亮。
“你干嘛呢?”
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一下,燕冽回头,就撞进了一双清澈的眼眸。
“啊?”
冷白音听到这惊讶不已,“不对啊,咱们第一次见面不是你救我吗?”
“那是你不记得了。”
“听我继续讲。”
燕冽拍拍她手背,继续将回忆抽出来,讲给她听。
“这么晚了?”
少女白白嫩嫩脸颊上还有没消退的婴儿肥,胶原蛋白饱满极有青春的气息。
她顺着他刚刚目光的方向看过去,只看到一轮高悬的月亮。
“你是没吃饭吗?”
燕冽没回答,只冷冷看她。
少女也不介意。
她将手上的白色泡沫餐盒递给他,“给你吧。”
她友好的微笑,然后对他摆摆手。
燕冽紧盯她的背影,见她走到一个富态的中年女人面前不知道说了句什么。大概是这个烧烤摊的老板娘。
老板娘往这边看了一眼,与燕冽目光对上,也友好地对他打招呼。
燕冽冷嗤。
然后看少女又进屋拿了一盒走到另一边,蹲在一个无家可归的老人面前,将白色泡沫餐盒递给那个老人。
冷笑僵硬地定在唇角。
怎么回事?
她们这是把他当要饭的了?
“……”
然后她们没再往这边看一眼。
开始收拾烧烤摊的一地狼藉。
夏天天亮得早。
等天微亮时,烧烤店门关上。
热闹的街边彻底归于宁静,只有落在电线杆上的麻雀不时叽喳两声。
仿佛世界只剩他自己。
燕冽最终拿起已凉的餐盒打开,是金灿灿的鸡蛋炒饭。
是他曾经不屑,如今仅能依凭的饱腹之餐。
他拿起勺子,一勺一勺吃干净。
而后靠在电线杆上开始思考,以后怎么办。
回家肯定是不能回的。
他不想回,也不能回。
现在回去之后,怕不得又要被老燕直接扔到戈壁滩去。
到时候这一口别人怜惜的饭食估计都没有,那可就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也不能联系他的兄弟。
无它,唯要脸尔。
那他就只能靠自己了。
他身无分文,没带证件。
手机在逃跑时也不知道掉到哪里去了。
他选择先在暗处先观察一天。
还好肚里有饱食,能让他坚持。
二十岁的燕冽愤世嫉俗,他在暗处看着少女带着轻松温软的笑穿梭在人群里任人调笑时不由冷嗤。
这怕就是他那父母口中的与人为善,学会做人吧?
燕冽想到暂且可以的方案。
他可以跟这小姑娘借点钱,然后去办个□□,再找个地方先挣点钱。
大男人总不能把自己饿死。
就是他的找机会,不能打草惊蛇,万一对方受惊报警,他又有进入狼窝的风险。
同时燕冽心中浮动着不可抑制的兴奋。
看,这就是江湖。
他比较幸运。
第二天晚上就碰见了“英雄救美”的机会。
有食客喝醉了拽着她的手腕拉拉扯扯,燕冽在暗处耐心等待,等女孩被拖拽过来之后他才拎着木棒上去将人救过来。
果然有人报警。
警察来之前,燕冽快速躲开,消失于深暗的巷尾。
警察很快出警,将人带回派出所去做笔录。
等他们再回来时,热闹的街市已在深夜中归于宁静。
他倚靠在潮湿满是青苔的石墙上,淡淡地看向巷口。
果然看到她在那探头探脑。
他走出去,在她面前站定,用目光探寻的看着她。
“谢谢您刚刚救了我”,女孩双手叠在腹前,认真真诚地深深鞠了一躬。
“请问你需要什么吗?只要我能做到的?当作感谢。”
真天真,他想。
燕冽指了指嗓子,落寞地摇头,示意自己说不了话。
女孩似是一愣,连忙从包里摸出一个薄本和一支笔递给他。
燕冽接过来,垂眸翻开,纸张脆弱不已,从他指腹蹭过就噼啪作响。
燕冽嫌弃,痛快利落地写了一行字。
他写——要谢谢我,就给我二百块钱吧。
这两天他在街上打听了,办张还过得去的假证得二百。
一垂眼,看到了女孩眼里的怜悯。
这什么眼神?
燕冽眉毛跳了跳,按住那无奈扯唇。
早知道就要三百了。
女孩痛快利落从包里拿出两张鲜红的一百,叠在一起双手递给他。
同时一边比画一边缓慢地说,“我,就,在,这,家,店,打,工。随,时,找,我。”
燕冽虚伪的用温和的目光藏住眼底真实的冰冷,虽然他听这句话的时候,太阳穴也跟着跳。
女孩往后一步,“我叫音音,音乐的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