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又对他重重鞠一躬才转身跑回去。
虚假的柔光消失,露出眼底的坚冰。
他冷嗤一声,垂眸翻看手里可怜巴巴的两张纸币。
塞进裤兜里,转身又消失于黑暗的深巷。
他当天就去找了□□的人,交了定金又去找工作。
三三两两看看,也就工地日结,能赚快钱。
燕冽目前暂时的计划是先找个地方安顿下来,挣点钱买手机,然后他得想办法深入那个狼窝拍下证据给他爸妈看看。
让他们死心,省得再给他扔进去。
所以他得去他们意想不到的地方,省得被他们抓回去。
□□下来之后,燕冽就直接进工地了,反正他身无外物。
第一天太阳暴晒,燕冽就一个感受——真累啊。
他满脚血泡,手上也都是被划破的口子,裸露在外面的皮肤晒得通红,再过两天可能就得爆皮。
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疼。
妈的,这日子不是人过的。
锦衣玉食二十年的少爷有点不想干了。
他哑着嗓子去工头那问第一天工资多少,工头喷着臭烟说一百六十八。
还有零有整的。
才一百六十八啊,还不够还小姑娘钱的。
寻思寻思,燕冽想,咬牙再坚持几天吧。
真是咬牙坚持。
工友们都笑话他皮咋嫩的跟小姑娘似的一磨就破呢。
烈日炎炎,他坚持了五天。
每天两顿盒饭,二十块钱,攒了七百四十块钱,他准备留个整数,剩下二百四都给小姑娘,四十块钱就当借钱的利息了。
下工之后他跟工头打招呼说出去一趟,就走出暴土扬长的工地。
夏天胶合板搭成的宿舍跟蒸笼似的,比外面还难受。
燕冽除了睡觉几乎不在宿舍里待,大家都习惯了。
燕冽到时,烧烤店正高峰期正忙,他就退回巷子口那靠在墙上安静等着。
看到她被人调戏之后淡笑着扭头,燕冽抿唇。
小姑娘怎么这么不自爱?
他不由蹙眉,下一秒挪开眼不再看,仰靠在墙上闭目养神。
结果不一会儿就睡过去了,等头猛地一坠醒来时,烧烤摊已经开始收拾。
他看她在那边忙碌穿梭,动作利落地把用过的餐具扔到垃圾袋里,又将劣质的塑料桌子擦干净。
过了一会儿,她收拾完,好像跟老板娘说了句什么,就往这边走。
发现他了?
燕冽往前迎一步,刚要踏出暗巷就看她双手捂住脸痛哭出声。
燕冽顿住,忙闪身躲得更深。
巷子里有一棵高大的梧桐树,树身极粗,他躲进那个角落。
安静一会儿,探出头,就看她蹲在巷口,外面都看不见的位置正对着墙面捂着脸哭。
除了最开始他听到的那下,后来只是无声啜泣。
听得人心里难受,他揉了揉自己的胸口。
这一天直到女孩离开,燕冽都没从树后出来。
他仰头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冠望着渐渐升起的太阳不知道在想什么。
不过等他转身离开时,去的却是工地那个方向。
又过了两天,燕冽休息。
他去市场买了一套纯棉的T恤裤子,又买了一件白衬衫,花了大一百。
等他把劣质的军训服换下去时觉得自己终于活过来了。
这破衣服根本不吸汗,跟穿着移动的汗蒸房似的。
好几次都要把他热中暑了。
现在他手里还剩一千块钱,他准备把钱先还了去。
这回可别遇到什么尴尬的场面了,他想。
今天运气很好。
以他的观察,今天没有人调戏女孩,她也没哭。
燕冽松口气。
等烧烤摊收摊时走过去,站在她能看到的地方对她摆摆手。
她周围几个年轻的服务生都愣住了,凑到一起交头接耳。
女孩跑过来,见到他似乎很惊喜,抿唇朝他笑。
不知怎的,他又想到前日她开闸放水没有尽头的眼泪。
于是他也僵硬地回以微笑。
他把钱递给她。
女孩垂眼,然后又快速抬头看他,紧接着说句等一下转身就跑开了。
再回来时手上拿了一个白色的小药箱。
她在他面前站定,打量两眼又拽他到一旁路边坐下。
之后她才讶异看他一眼,“你这个手都感染了,不疼吗?”
燕冽这才低头,翻过手掌看她打开一瓶药,娴熟地将深色药液倒在棉花团上,然后摁在他手背各个骨节的伤口上。
他浅浅皱眉。
这都是搬砖的时候无意弄伤的,一天天累得跟死狗一样,他也没精力去管。
柔软的棉花蘸着微凉的液体贴在火烧火燎的手背。
燕冽垂眼看着她白皙的侧脸,半晌,在她抬眼看过来时不经意错开。
“这个药你拿着,还有别的伤口记得涂。”
“还得吃消炎药。”
“消炎药你知道吗?头孢、罗红霉素都可以。你去药店问问。”
她似乎把他当成了无家可归的可怜人,事无巨细地嘱咐他。
燕冽想笑,他似乎比她大。
身后有声响,最后一张桌子已经被收起来。
她收回眼,又看他,“我先回去了,记得上药。”
说着像悦动的小鸟,拍着翅膀飞走了。
盛夏炎热,深夜难得晚风凉爽,困顿之下燕冽不想动。
“小娃真嫩,不知道睡起来啥滋味?”
咔嗒。
打火机的声响。
墙角的另一边有人说话。
“听老板娘说她才十七,嘶。之后她得回去上学呢。”
“整一个整一个,干净的学生妹,咱俩打个配合啊?这么大,来点甜言蜜语就得懵了。”
燕冽缓缓睁开眼。
漆黑的眼眸闪过暗光。
才十七啊,怪不得看起来这么小。
他缓缓起身,看一眼脚边的白色药箱,绕过墙角。
两个流里流气的年轻人看到突然出现的高大青年先是一愣,而后梗着脖子叫嚣。
“看什么看,找揍啊?”
燕冽裂唇,歪了歪脑袋。认出来是这店里的服务员。
好久没揍人了,手痒。
提着拳头就冲了上去。
嘭嘭闷响。
“辞职”,他一手拎着一个,哑声威胁,“不然见你们一次打一次。”
两个人屁滚尿流,落荒而逃。
燕冽摸了摸喉咙,强撑着说了一句话,疼得龇牙咧嘴。
天蒙蒙亮,燕冽提着小药箱往回走。
一路上他就想,那姑娘才这么大点,他能赶走坏人一回,以后怎么办啊?
想了想,他回宿舍翻出上回她给的纸笔,给她写了一封警示信。
第二天中午午休没吃饭,他给她送去了。
他以为她会大惊失色然后赶紧辞职。
没想到她只是愣了一瞬,然后笑笑说知道了。
并向他道谢,“谢谢你提醒我。”
甚至还有闲心跟他开玩笑,“这是你第二次救我了,您可真是个大好人。”
燕冽沉默,气闷,深深看她一眼转身就走。
往前走了挺远,顿住往回看时,她还在那,看到他回头,还对他摆手。
“……”
孺子不可教,不管了!
可不知怎么的。
每天下工之后,他总往这边转转。
有时她看到他会给他偷偷送点好吃的,有时在忙只能对他点个头。
后来连老板娘都看他脸熟了。
女孩忙的时候,老板娘会代替女孩过来给他送吃的。
燕冽:“……”
“吃吧!”
老板娘爽朗大气,“音音说了,你是她表哥,来看她有啥不好意思的。”
燕冽抿唇,又往她那看一眼。
而后才接过一餐盒满满登登鲜香四溢的肉。
燕冽这段时间只顾着攒钱,每天吃得清汤寡水根本吃不饱。
本来就高瘦的人,又瘦了一圈。
不过肌肉线条隐隐出现,他又被晒黑,一股子硬朗。
这样平淡无波的日子持续了一段时间,燕冽也问过自己为什么总会过来看看,他后来觉得,大概这个女孩算是他在这唯一的朋友吧。
她可能跟他一样,各有难处。
那次她无声痛哭的画面一直在印在他心里。
又过了几天,突生的变故打破了虚假宁静的生活。
他如往常一般下工过来,哪想绕过街角就看老板娘翘首等待,一看到他,老板娘连忙快步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