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予怀没有犹豫。
他形容不出心底的感觉,只是急迫地想要去寻求一个答案。
而对于那个答案本身,他却是害怕的。
殷予怀不敢再给自己一丝希望,他不是一个会自欺欺人的人,他曾经拥紧那具焦黑的尸骨,曾经亲吻那方白雪下的墓碑。
脱离了魇,他接受了鹂鹂的离去。
殷予怀推开小院的门,静默的巷子让他冷静了一番。但是片刻的冷静,止不住他已经迈开的步伐,杨慌忙随在后面。
“公子,今日的药还未喝,不若我们喝了药再走?”一遍说着,杨一遍端着一碗乌黑的药追着。
殷予怀脚步顿了一下,接过了杨手中的药,一口喝下。
杨轻轻松了口气,他愣愣地看着前方的殷予怀。
来到幽州之后,这是他第二次看见殿下如此失态。
上次是因为遇见了那位小姐,这次是为何呢?
杨也没时间多想,忙放下碗,追上前方的殷予怀。
*
走到一半,殷予怀才察觉自己的唐突。
如若这番贸然上门,能否见到人都不一定。陡然停下来,殷予怀对着后面的杨轻声吩咐:“去寻一辆马车,然后去——”
他的话还未说完,突然被对面吸引了注意力。
是那日将梁鹂搂入怀中的男子。
殷予怀不自觉蹙眉,抬眸看见“酒楼”的招牌——“迎春亭”。
一种有些奇怪的感觉在殷予怀心中弥漫,他望了望街的周围,想起那日店小二说的话:“幽王府那位小姐,平日里最好去那些地方,还有一个人啊,在她身边已经呆了数年,让小的想想叫什么名字...”
那小二一拍脑袋,低声说道:“是那迎春亭的颓玉。”
殷予怀愣了一瞬,望了望幽王府的方向,垂下了眸。
*
迎春亭内。
贵为太子,殷予怀没有来过这般的烟花之地。
更别说...迎春亭是为贵女们准备的地方。
看着里面朦胧的装饰,殷予怀轻轻垂眸,走过长廊时,一种奇怪的呢|喃和呜|咽声从四处传来,前方一处房门未关好,掺着笑意的喘|息|声直直溢出门缝。
殷予怀清清冷冷地走过,一眼也未再看。
他眼眸淡得有些令人害怕,心中想着那日颓玉将梁鹂搂入怀中的画面。
大街上人群熙熙攘攘,她明媚着笑,在颓玉的怀中,对他挥手告别。
如此熟稔,已经可以大街上相拥了吗?
“公子,前方便是了,只是颓玉向来脾气不好,若是冒犯了公子,在下先给公子赔个不是了。”领着殷予怀的管事恭敬说道。
管事是一个年长一些的男人,在这种地方,看人不准是活不下去的。面前这公子的通身气质都透露着非富即贵,管事的不敢招惹。
只是颓玉,想到颓玉,管事就头疼,不由得又说道:“颓玉平日里被人宠溺惯了,若是真的冒犯了公子,公子来寻在下,在下定是严惩。”
殷予怀淡淡看了一眼,管事嘴上说着严惩,但是看管事的样子,哪里是要严惩人的模样。
...被谁宠溺惯了?
殷予怀轻启唇:“在下知晓颓玉同梁小姐的关系,今日前来,只是有些事情想询问一番,管事不用担心。”
管事轻松了口气,他怎么敢管颓玉那祖宗,梁大小姐在背后,幽州城哪里有人敢动颓玉。
见管事没有反驳,殷予怀心滞了一瞬。
真的是梁鹂。
那日的刺痛感又是袭来,殷予怀手微微握紧,这种排解不出的郁闷感,缓缓折磨着他。
他知道自己不该是如此情绪,他甚至不能确定梁鹂就是鹂鹂,这样的情绪毫无缘由且毫无道理。
但他忍不住。
因为如若承受这般的痛苦,就能够让他的鹂鹂回来。
再重百倍,他也甘之如饴。
*
管事轻敲门:“颓玉,有位公子要见你,开一下门。”
殷予怀听见门内的人打了一个哈欠,再慵懒地应了一声:“知道了。”待到又过了半刻钟,门才缓缓地从里面打开。
是换了一身衣裳的颓玉。
见到是殷予怀,颓玉微微挑眉,随后让开身子:“公子请进。”
殷予怀轻点头,随后看着颓玉为他斟茶。
动作清雅,有一股君子之风,不像是这中地方的人。
颓玉递过茶,轻声笑着道:“是为梁鹂的事情来的吗?”
殷予怀不惊讶颓玉能够猜出来,那日他既然看见了颓玉,那颓玉也一定看见了他。
殷予怀没有否认:“是。”
殷予怀望着对面浑身尽是慵懒的颓玉,眼眸中满是慎重,他的声音几乎有些颤抖,手指尖缓缓地贴到温热的杯壁上。
待到颓玉向他望过来,殷予怀轻声问道:“外面皆传言,你同梁小姐最为熟稔,在她身边已经多年。梁小姐过去一年的行踪,能否告知在下?”
颓玉眼眸都没怎么动,轻声“呵”了一声:“我与她朝夕相伴,我自然是知晓。”说着颓玉眸微微抬起:“但是,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一旁的杨恭敬送上一个箱子。
颓玉挑眉,打开,又轻笑着关上。
“这件事情对公子如此重要啊,这可是满满一箱的黄金。”像是没什么意味地,颓玉笑着说道:“买几个人的命都够了。”
殷予怀摇头:“在下没有威胁的意思,只是所询问的事情,对在下至关重要。今日无论能够寻到答案,这箱子都是你的。”
颓玉手放在箱子之上,轻轻摇动了手中的扇子。沉默半响之后,轻声说道:“个月前,梁鹂曾经离开过幽州,去处我并不知。”
殷予怀心一怔,有些失态地问道:“是个月前吗?还是...一年前。”
殷予怀楞楞看着颓玉,手中的茶杯下一刻仿佛要裂开。
颓玉望向殷予怀焦急的眸,轻轻摇了摇头:“讨好恩客,是我们这行最基本的东西。我常年靠梁鹂过活,因为她,不用去接待别的客人,如何会不清楚她的行踪呢。梁鹂这一年大多时间都在幽州,个月前不知去了何处,整整一个月没来见我,但是一个月前回来之后,便又隔差五来迎春亭了。虽然不知道公子为何要问她的行踪,但是可能要让公子失望了。”
殷予怀失魂落魄地离开迎春亭,今日罕见地,天边有了些光。
但是殷予怀只觉得冷得可怕。
他轻轻地咳嗽起来,那两双眼在他心中一次又一次重叠,最后缓缓地又变成两双眼。
到底...是他奢望了吗?
梁鹂不是鹂鹂...
不是。
如若鹂鹂知道有一瞬间他曾经将别人认成了她,一定...一定会更生他的气了吧。他已经做了这么多让鹂鹂厌恶的事情,现在又多了一件。
殷予怀颤抖着身子,在喧闹的大街之中,行尸走肉般混入人群。
他轻垂着眉眼,在大街之上怔了很久。
便也没看见,迎春亭二楼的窗微微被推开。
颓玉有气无力地踢着地上的箱子,轻声嘀咕道:“他出手倒是大方。”
青鸾轻声一哼:“颓玉,别得了便宜还卖乖,言尽于此,红鹦快回来了。”
闻言,颓玉脚不自觉狠狠地踢了下箱子,脚陡然有些疼,委屈对着一旁弯眸饮茶的梁鹂说道:“小姐,管管青鸾,她整日便是欺负我。”
梁鹂轻轻眨眨眼,轻笑着望向了地上那箱黄金,又抬起眸看向了颓玉的脸:“颓玉,下不为例。”
颓玉摸了摸鼻子,他不就是说的夸张些了吗。
梁鹂闭上眸,青鸾懂事地去给她放松额头:“小姐,红缨快回来了。信中说,有关冷宫那位嬷嬷的事情,那边查到了一点消息。汴京那边不比幽州,所查到的东西牵涉到了十几年前的大案,如今暂时查不下去了。所以她在信中请示小姐,说想要先回幽州。”
梁鹂轻轻地点头:“知道了。”随后顿了一会,轻轻说道:“冷宫那位嬷嬷,叫青嬷嬷,和青鸾是一个青呢。”
青鸾和颓玉都怔了一瞬,随后,眼眸中闪过一丝心疼。
待到青鸾去关窗的时候,梁鹂缓缓地抬起眼。
她眼眸中很静,轻轻地喝完了杯中凉透的茶水。
是直到很久之后,她才想起来,原来,她连青嬷嬷的名字都不知晓。
即便红缨查了许久,还是什么有用的东西都查不到。
梁鹂便知道,当初的事情,可能是她“冤枉”殷予愉了。
事情可能没有她曾经所想的那么简单,可能只是与宋映葭有关,与殷予愉无关。
宋映葭只是借了殷予愉这样一个借口,看似追究着她和青嬷嬷二人,实则,宋映葭从始至终的目标,都只有青嬷嬷一人。
那把滴着血的刀,又浮现在梁鹂面前,她轻颤着眼眸,缓缓地让自己平静下来。
她不是那个冷宫的小丫鬟霜鹂,她是幽州王之女梁鹂。
梁鹂才没有那么无用。
她会一点点查出背后缘由,为青嬷嬷报仇的。
但是不是现在...
如若牵涉到十几年前的大案,事情便比她想的复杂多了。
她的势力大多在幽州,汴京那边,暂时她动不得宋映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