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茶从来没有见过爷爷那么生气的样子。
从小到大,别说打她骂她了,爷爷甚至都没有对她说过一句重话。
单茶还记得小时候身体不好,有很多次深夜都是爷爷背着她去医院。
她从小就很乖,不管生病了有多疼,只要爷爷给她一颗奶糖,她就可以乖乖吃很久,不哭也不闹。
爷爷布满茧子的干燥手掌总是会摸着她的脑袋,说:“我们家乖囡最懂事了。”
单茶还记得,刚上高一时,有同班女生抱怨父母总是偷偷翻看自己的日记,又总是旁敲侧击试探自己有没有在学校里早恋。
那时单茶想,爷爷就从来都不这样。
爷爷一直都很信任她。
爷爷总说他家的囡囡最是乖巧懂事,是不会做让大人操心的事情的。
单爷爷担心的从来不是这些,他最担心的是一直都胆小内向的小孙女在学校里被人欺负。
可是此刻的单爷爷,看着从小疼到大的乖囡,声音却是满满的失望:
“你每天骗爷爷去图书馆,就是为了谈恋爱?”
单茶的嘴唇嗫嚅着,明明应该和爷爷解释的,可此刻她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单爷爷拽着她的手臂,高声道:“你跟我回家去!”
原本一直安静站在旁边的晏随,此刻终于忍不住上前一步,试图解释道:“单爷爷,我——”
单茶看向他,默不作声地摇了摇头。
晏随停住,后面的话戛然而止。
***
单茶被单爷爷带回了家里。
回家的一路上,回想到刚才发生的一切,单茶终于后知后觉地明白了:
今天发生的一切,不是爷爷偶然撞见她和晏随在一起,而是——
爷爷今天是特意到晏随家楼下等她的。
单茶知道,爷爷肯定是已经发现了种种端倪,所以才会起疑心。
此时的单茶,已经从先前的震惊中逐渐恢复了过来。
小姑娘红着眼睛,对着爷爷轻声解释道:“爷爷,我去他家,真的只是自习。你看,这是我上星期去买的三本练习册,已经做了一半了。”
她打开自己的书包,里面装了三本练习册、一个笔袋,还有她用了很久的那个白色保温杯。
她去晏随家,是真的去自习的。
绝大多数时间里,都是她一个人待在晏随家的书房里写练习册,而晏随,因为害怕打扰她,都是在客厅里玩游戏的。
只是单爷爷根本没看她打开的书包。
老人家颤抖着声音问:“你和那个男孩子,是在谈恋爱吗?”
单茶动了动嘴唇,但却发现喉头干涩,什么都说不出来。
好半晌,她才含着泪摇头,“没有,我们没有谈恋爱。”
其实单茶也弄不清楚,自己和晏随之间的关系到底算什么。
是普通同学么?
可普通同学之间似乎不会像他们这样亲昵熟稔。
晏随更不会对一个普通同学照顾有加。
是恋爱关系么?
可两人之间自始至终都没有任何超出同学关系的发展。
更何况,想到自己第一面见到少年时的心如鹿撞,以及后来每一次见到他时从心底生出来的由衷欢喜……单茶没有办法欺骗自己、欺骗爷爷,晏随对她而言只是个普通同学。
她垂下了眼睫,然后轻声道:“爷爷,我的确……喜欢他。但我真的没有影响学习,我这学期考了两次第一、两次第二。”
小姑娘声音里的哽咽越来越重:“他……他也没有影响到我的学习,爷爷,不是你想的那样。”
可是单爷爷没有再听她的任何解释。
第二天,单萱便从省城回来了。
她一回来,便看见了躲在房间里哭得眼睛通红的妹妹。
单茶拽着姐姐的袖子,声音哽咽:“爷爷他怎么都不听我解释……你去帮我跟爷爷说好不好?”
姐姐知道的,她一直都有乖乖学习。
单萱拍了拍妹妹的手背,心里想的却是另一件更要紧的事。
“全省联考的排名出来了吗?”
单茶愣了愣。
全省联考的成绩应该在今天上午八点准时公布,但单茶几乎把这件事给忘了。
这会儿再拿起手机,单茶才发现,班级群里已经刷出了999+条消息,还有不少朋友给她单独发了消息,关心地询问她的考试成绩。
单萱拿过她手中的手机,语气平静道:“先查成绩。”
单萱点开查分网址,又照着妹妹准考证上的号码一个个输进网页。
短短十几秒的网页跳转时间,却漫长得如同几个世纪一般。
下一秒,手机界面刷新。
屏幕正中,考生照片跳出来,照片下面依次是姓名、准考证号、所属中学、各科成绩,还有……
全省排名。
在上周刚结束的全省联考里,单茶的全省排名是第五十二名。
在看清全省排名的那一刻,单萱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
这样的好成绩,进省实验是绰绰有余了。
单萱伸手捏了捏妹妹的脸颊,然后道:“好了,我去和爷爷说。”
单茶也看见了自己的全省排名。
但她此刻仍有些恍惚,没回过神来。
***
单萱进了爷爷的房间,将刚才查到的妹妹全省联考的成绩告诉了爷爷。
全省第五十二名。
“爷爷,按照惯例,联考前一百的学生里,起码有六七十个都是省实验的。”
换而言之——
“撇开省实验的学生,茶茶这次的成绩起码是全省前二十。”
单萱已经在省实验读了两年书,自然知道省实验的师资力量和教学资源有多雄厚。
十三中的教育资源和省实验相比,差距堪称悬殊。
可就是在这样的差距下,妹妹居然还能考全省第五十二名。
单萱由衷地替妹妹感到开心,就连声音都轻快了好几分:“她要是按照这个势头继续保持下去,不出意外的话,清华北大是稳的。”
单萱对妹妹的要求,一直都堪称是严厉。
此刻她这样说,是因为妹妹真的很优秀、也很努力。
比她期望的还要更好。
因此哪怕单萱之前很不喜妹妹和晏随关系走得太近,这会儿也忍不住在爷爷面前说了几句好话——
“爷爷,茶茶不是那种拎不清的小姑娘。她知道轻重缓急的,你看,她真的没有半点耽误学习。”
单爷爷坐在房间角落的摇椅上,没有说话,只是长久地沉默着。
单萱站在房间门口,静静地看着一言不发的爷爷。
她长久地待在省城,许久才能和爷爷见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