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承担起照顾晏阳责任的,还是当时刚满十八岁的晏随。
所以后来在监狱里的这么多个日日夜夜里,盛晴有时候会想,自己这半辈子,算是白活了。
盛晴重新看向面前的继子,笑着道:“那只镯子,本来就是你妈妈的,将来也是要给你喜欢的女孩子的。女孩子呢,可能嘴上不说,但收到这样的东西,无论如何都会很开心的。开开,你记得把东西给她啊。”
***
晏随开车回了省城的爷爷家。
二楼尽头的那间卧室,是之前晏明达和盛晴每次过来时会住的房间。
晏随推开卧室门,空气里漂浮着尘埃。
自从晏明达死后,爷爷便再也没有打开过这间卧室,也不准其他人打扫,房间一直处于废弃的状态。
卧室里梳妆台面上积了一层厚厚的灰,晏随按照盛晴所说的,拉开最下面一个抽屉,反手往上一摸,果然摸到了一个软布包。
他用力一拽,将那个软布包拽了下来,打开层层叠叠的软布,里面果然包着一只晶莹透亮、水头极好的玻璃种手镯。
晏爷爷留他吃饭,晏随却连脚步也来不及停下,步履匆忙地往外走,“不吃了,过几天我再来。”
晏爷爷摇头叹气:“怎么回事?莽莽撞撞的。”
陈阿姨盯着晏随离去的背影半晌,然后突然就笑了:“您老糊涂了,不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呀?”
晏爷爷想了半晌,也没想起来,“什么日子?”
陈阿姨努努嘴,“生日,人家的生日。”
晏爷爷恍然大悟,“哦哦。”
每年一到这个日子,家里的这个祖宗就跟丢了魂儿似的。
但晏爷爷马上又意识到不对劲,“不对啊,这个日子他怎么还待在家里?我记得他去年的这个时候不是去塔县了?”
陈阿姨帮晏爷爷倒了一杯茶,然后笑着道:“老爷子,您可真是老糊涂了。去年的这个时候,见不到人,只能带着那盆花到处跑。今年人就在眼前,还要去哪儿呀?”
***
晏随回到清宁,将车子开到单茶家楼下的时候,是晚上九点来钟。
傍晚的时候清宁刚下过一场雨,这会儿入了夜,空气微凉,随着微风,有淡淡百合花香气送入鼻间。
晏随在楼下车里坐了好久,才鼓足勇气,打电话将人叫下来。
单茶拉开车门上车,坐上了副驾驶座。
她歪头看他,“你不是都有我家钥匙了吗?还要我专门下来一趟。”
小姑娘刚洗过澡,这会儿穿着一条卡通睡裙,披在肩头的黑发微微湿润。
她的一张脸蛋莹白小巧,一双小鹿眼如同精灵一般,看得晏随喉头微微干涩。
晏随握住她的手,道:“之前的事,原谅我,好不好?我不知道……”
说到这里,他却说不下去。
自己因为嫉妒而变得理智全失的事情,好像无论怎样解释,都解释不通。
“是我不好……你告诉过我那么多次,你喜欢的是我,喜欢的只有我……是我犯浑,小山茶。”
他用力握住她的手,放到唇边,轻吻了一下。
单茶没挣扎,眼眶里也微微湿润,语气里带了点埋怨:“原来你还知道啊。”
她曾经在心里默默确认过千百次自己对他的情愫,直到完全确定后,才敢在他面前坚定地说出口,可他却不相信。
单茶轻轻吸了吸鼻子,然后朝他伸出了手,“手机给我。”
晏随依言将手机递给她。
阳阳那个小崽子,之前说过不止一次,让她去看看他哥哥的手机。
单茶接过手机,没想到手指刚碰到,屏幕就自动解锁了。
旁边的晏随解释道:“那天你睡着了,我就把你的指纹输进去了。”
单茶看他一眼,没说话,又低头继续看手机。
她点开手机相册。
谁能想到呢,二十一世纪了,现代人晏随,他的手机相册里,居然只有寥寥十几张照片。
点开第一张照片的瞬间,单茶只觉得数年的时光洪流瞬间席卷而过。
那张照片,还是她在清宁念高一的那年拍的。
那时她成天戴着口罩、穿着长衣长裤,被所有的同学视作疾病传染源,视作丑八怪,还有更恶劣的男生,猜测她口罩下的面容,给她起外号叫盲盒。
那次她参加英语演讲竞赛的校内选拔,站在学校大礼堂的舞台上,那个严厉的英语老师说她戴着口罩不尊重其他人,让她当着所有人的面将口罩摘下来。
她又羞又窘,最终不情不愿地将口罩摘下来,却叫整个礼堂的人都看呆了。
晏随手机里的这张照片,将十五岁那年、站在大礼堂舞台上、手足无措、但却漂亮得如同一只精灵般的她定格住了。
照片继续往后翻,依旧是那一年。
被晏父安排到清宁来避风头的晏随,在过完自己的十六岁生日后,便要重新转学回省实验。
单茶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自己当时花掉辛苦积攒的八十多块零花钱,给他买了一本繁复精美的笔记本。
可惜的是,那时的她没见过什么世面,买的是一本仿照大牌的山寨笔记本。
同学们笑嘻嘻地举着那本笔记本问是谁送山寨货时,她一脸羞窘地想要承认,可晏随却霸道强势地按住了她的腰,不准她说话。
再后来,晏随订的那个多层蛋糕送来,蛋糕店的工作人员报的却是她的名字。
没有人知道她闹了那么大的一个笑话,晏随不动声色地帮她圆了面子,私底下又将那本笔记本珍而重之地收藏起来。
照片里的单茶,正被几个女孩子摁住要往她脸上抹奶油。
她尖叫着拼命往后躲,眼睛却笑得眯起来。
单茶继续往后翻相册。
这张照片里面没有她,照片拍的是黑暗中浮动着的无数个光点。
单茶想起来,这好像是演唱会现场。
在得知晏随最初接近自己别有目的、甚至还叫其他男生来欺负她时,她生了好久好久的气,好久好久没理他。
那时的她伤心极了。
她想起那个男生伸手用力揪住她的辫子时,头皮生疼生疼。
真的很疼,晏随那么聪明的人,明知道她会疼,为什么就舍得让她疼呢?
她不想理他,他也不敢接近她。
直到高考前一个月,那个很有名的tái • wān乐队来省城开演唱会,她和同学们都很期待,却被困在学业和即将到来的高考之中。
那天晚上,晏随打电话给她,请她“听”演唱会。
乐队主唱对着全场歌迷说:“大家有带手机吗?拿出来,打电话给你喜欢的人,和她一起听这首歌,好不好?”
电话那头的晏随对着她说:“小山茶,我们重新认识一次,好不好?”
可惜的是,后来因为这样那样的变故,两个人猝不及防地分开。
她的生命有波折,可人生轨迹并没有受到太多的干扰,每一步都上了一个台阶,比她想象中的最好还要更好。
晏随的人生轨迹,却被强大的外力彻底改变,无法再回到从前了。
想到晏随十八岁以后经历过的这些,单茶的一颗心便忍不住再度柔软。
他好像的确做了一些伤害她的事情,可更多的,还是他对她的好。
他对她的好,有好多好多,多到她甚至都要记不住了,要靠照片来补齐回忆。
她还要再继续往后翻照片,原本一直沉默的晏随却在这时欲言又止:“没什么好看的。”
单茶抬眼看他,声音轻柔:“真的不想让我看吗?”
晏随深吸一口气,然后道:“……看吧。”
说完便将脸转过去,看向窗外,只留下泛红的耳朵尖对着单茶。
单茶继续翻着相册。
照片是三年前的这个时候拍的,在敦煌的月牙泉,拍的是一张空镜照片,照片背景是远处苍凉恢弘的鸣沙山,而照片正中,是一株小小的盆栽。
山茶花。
下一张照片,是两年前拍的,在云南德钦,滇西境内深处的雾浓顶,海拔超过三千米,
照片的主角依旧是那株小小的山茶花盆栽,照片背景则是梅里雪山。
明明是七月份,可这张照片居然拍到了极其罕见的日照金山。
万丈的金色晨光倾泻而下,照射在雪山之巅终年不化的皑皑积雪上。
壮观至极,温柔又悲悯。
最后一张照片,是去年的这个时候。
在xīn • jiāng塔什库尔干,古代丝绸之路的必经之处,帕米尔高原。
照片的主角还是那株小小的山茶花,背景是帕米尔高原之上,海拔三千米的拜火教遗址。
将最后一张照片看完,单茶抬头看向他,轻声问:
“你怎么知道?”
敦煌月牙泉、滇西深处的梅里雪山,还有帕米尔高原上的拜火教遗址……这些全都是念念曾经写在日记里,念叨着要去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