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萝错愕,猝然回首,与魏玘四目相对。
她道:“你怎会有这些?”
——字句轻盈,眼眸也是亮的。
对此,魏玘佯装不知,只挑眉,道:“不喜欢?”
阿萝急道:“喜欢的!”
何止是喜欢。话音刚落,她便纤臂一揽,将官皮箱搂入怀里。
“锵。”银饰碰撞,脆响泠泠。
阿萝惊,忙松臂,与木箱隔开几寸,生怕自己鲁莽、会碰坏银饰。
她模样如此,被魏玘尽收眼底。他环臂,立于旁侧,观她轻抚木盖、浏览银饰,目光凝聚,落往她纤长、细软的指。
——很漂亮,比银饰更惹眼。
从前,他曾牵过这双手,捉来她窄瘦的腕,嗅到一点幽香。
“子玉。”阿萝忽唤道。
魏玘收神,抬目,对上她杏眸,道:“怎么?”
阿萝道:“这些是你赎回来的吗?”
魏玘嗯了一声,不多言。
阿萝见状,梨涡愈显,杏眼也弯如月牙,印映辉光明明。
她启唇,认真道:“子玉,谢谢你。”
“这些银饰对我很重要。那时我需要钱,迫不得已,才会典当它们,想等日后有钱了,再将它们赎回来。若没有你,我都不知要等上多久。”
她声软似水,字句诚挚,仿佛春风,拂过魏玘耳畔。
魏玘勾唇,道:“不必等。”
“如你所欲,大可直接开口,无需顾虑。”
他亲自定过规矩。凡是王府中人,均要侍她如侍贵主,随她心意行事。不论她所求为何,哪怕是天上明月,自会有人为她寻来。
阿萝闻言,还当他有心再赠,忙道:“不用了。”
她垂眸,探手入匣,取出一支银插针,却不舍别上,只任其躺在掌心。
“这些银饰共有十七件,是我阿吉赠我的礼物。”
“我只要这些就够了。”
十七件——听见数量,魏玘眉峰一沉。
很快,他又如常,眸光平稳、冷泰,只道:“说说。”
阿萝会意,知他要听银饰由来,便合拢双手,细腕一递,将插针捧给他。
“子玉,你看。”
魏玘顺势望去,只见插针细长如筷,顶挑双瓣桃,躺在少女掌心。前者窄高、雕琢,后者柔白、小巧,彼此映衬,宛如银桃盛开。
便听阿萝道:“每年生辰,我阿吉都会赠我一件银饰。”
“前两件是压领和围帕。我那时还太小,已不记得相应的经历。而这支插针,是我三岁的生辰礼,也是我最早记得的银饰。”
阿萝放下插针,落手匣中,指尖柔扫,又拾一面银皮花梳,扬给身边人。
“这面花梳,则是我四岁的生辰礼。”
纵使多年过去,重见此物,她依然记忆犹新,对细节如数家珍。
“阿吉甫一赠我,便迫不及待、要为我压发。可花梳太漂亮,我舍不得用,遂与他说,我总归是他的女儿,长大再用也不迟。”
蒙蚩高大,手掌也宽厚、黝黑,拿起花梳时,显得荒诞又滑稽。
她的阿吉说过,他曾是勇士,战无不胜,力拔山河。可他将她抱至膝上、为她梳发时,动作谨慎,看不出半点勇士的痕迹。
阿萝将花梳放回深匣,合拢木盖,妥善藏起。
她又低腕,揭开两扇箱门,露出内里银饰,展示道:“剩余这些,是我后来所得。”
“阿吉外出前,曾为我指过一只木箱,道是其中存着剩余十二件银饰,要我往后每年生辰,自箱里取出一件,直至我十七岁时。”
魏玘眼风一扫,睨向箱柜,便见手镯、戒指、耳环等,品类繁多。
箱边,阿萝挽手,亭亭而立。她梨涡清浅,笑靥纯澈,尚未脱出回忆,眸间思绪满盈。
魏玘见状,眉关冷沉,目光越发晦淡。
他默了须臾,才道:“你阿吉可曾说过,这银饰有何作用?”
阿萝点头,道:“说过的。”
“他说,这些银饰可作辟邪之用,佑我岁岁平安。”
魏玘不语,视线紧锁银饰,面色如覆寒冰。
他知道,蒙蚩未说真话。
这十七件银饰,无关吉凶,只是阿萝的嫁妆。
依巫族习惯,父亲会为女儿准备十八件礼物,作为陪嫁,俗称“十八件”。十八件中,列有十七件银饰,恰与阿萝所持逐一对应。
魏玘不曾清点银饰,故而对此并未觉察,眼下既知玄机,心绪也愈发复杂。
阿萝身负谶言,不得离开小院,不会与人有所姻缘。依此看,蒙蚩不必为阿萝筹备嫁妆。可事实是,嫁妆正伫箱内,尽依风俗,分毫无差。
此间用心,魏玘可以料想。
这些银饰,是阿萝的嫁妆,更是蒙蚩的挣扎——既受迫于谶言、携女儿避世而居,又向谶言呐喊、盼望女儿能如常人生活。
舐犊之私,深切可贵,是他此生难得,令他分外艳羡。
思及此,魏玘眸底澹凉,良久不语。
阿萝不知魏玘所想,见他眉关渐冷,还当他听说辟邪、心生忌讳。
她抿唇,轻声道:“我不在乎银饰能否辟邪。对我来说,它们是我与阿吉的联系。我一看见它们,就会感觉,阿吉在我身边。”
“子玉,谢谢你。这些银饰当真对我十分重要。”
——这番话,说得笨拙,却很诚恳。
魏玘抬目,听出她字句小心,不由勾唇,透出半点促狭。
他道:“既如此,你亲本王一下。”
阿萝怔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