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盈一大早,就提前到了贡院对面的茶楼定了个雅间。今日个个都想来凑热闹的,除却应考的学子和家属外,就是最爱凑热闹的燕京老百姓了。
茶楼顿时人满为患。好在她提前定了房间。
不少人是在赌坊里下了赌注,看国子监两个魁首究竟是谁摘得桂冠,也不止裴熹、曹宣二人,还有其他地方上来的解元,也获得了提名,只是压在他们身上的是少数。
当曹宣与裴熹二人出现在茶楼下方的时候,晏盈简直是喜出望外。祖父没有乱来!他不是不分青红皂白就开刀的人!
曹宣平平安安地活下来了!
她顿时高兴地和那二人招手。
曹宣也看到她了:……
还是难得看到这么活泼高兴的她。
时间还早。他们就算挤到前面去也看不着。他还好,觉得自己必能中的。但裴熹那家伙非说他想知道二人名次,还想早点知道,硬要拉他一起来看榜。
其实,河东裴氏这样的人家,难道没有家下去看榜?以裴熹这样的家世,就是躺在家里等消息也成。曹宣深以为,裴熹大概和晏盈一样,以为自己家里穷得很,没人来给他报消息报喜的,所以非要拉他一块。
裴熹这人,初相识觉得他有些公子哥的劲,实则内里很是心热。二人能玩得来,也是彼此之间都差不多的原因。
曹宣“咳咳”一声,对裴熹道:“我上去茶楼坐坐。”
裴熹没看见晏盈和他们打招呼,见曹宣说要上楼,他也点点头,表示同去。
曹宣:“……”
二人一道上了茶楼,晏盈从雅间门口等着,请二人进去,“咱们也是熟人了,不必客套。”
这话说的不错。在座三个人,曾经在皇后娘娘的生辰宴上作为学子代表贺寿的。彼此相识,不是靠的家世,而是靠的才学。晏盈不觉得自己是女子就低人一等,裴熹和曹宣二人也能够平等看待晏盈,觉得她、沈文汐和自己是一样的。
裴熹心道,晏盈好歹也是我祖母的学生,确实是熟人不错。唉,不能深想不能深想,一想就想到祖母有多喜爱沈文汐和晏盈两个了。这些日子祖母又开始旧调重弹,对着阿爹说,也不知道生个女儿好给我打扮孙女。
裴熹夹在大人们之中,才知道了原来在自己小时候,还被祖母穿过小裙子!因为小时候玉雪可爱,没有孙女的祖母简直丧心病狂,对着自己疯狂打扮。还是他三四岁后,他阿爹阿娘看不过眼了,才劝她放弃的。
裴熹:……
晏盈目光灼热地看着曹宣:“曹宣,昨晚睡得可好?”
要是太上皇派人到他家来了,不可能一点动静也没有的。她急于知道自己是否连累到他了。
曹宣却不知道内情,被她这样一盯,顿时就面上烧了起来。她怎么还关心起自己昨日睡得好不好的问题了,这有些过于超出二者界限了吧。就会显得有些亲密。曹宣有些埋怨晏盈,说就说了,做什么要当着裴熹这家伙的面说。
这多不好啊。
他还是回道:“挺好的。”
裴熹也不明内情,还道:“晏大小姐不必替我们操心,说句托大的话,此次科考,我与从嘉必然在一榜的。”所以自然是睡得香甜的。有些人会焦虑科考成绩,但如他们这样的天之骄子是不会的。
晏盈笑道:“不必叫我晏大小姐,直接叫我晏盈吧。我也叫你裴熹。”见裴熹应了,又道:“这在不在一榜的话,与我们说了也就算了,可别在外头说,否则该惹人注目了。”
确实如此。又不是作弊,明明是靠自己真才实学考出来的,可别临了了受这种不白之冤,扯出什么科举舞弊的大事来。人心是最不可测的,同届举子都是竞争对手,参加科考的足有五千多人,通过会试的却只有两三百人,落选的人数远远大于通过的人数。
要是公平科举还好,落选的也不会怎么样。但是如果传出什么风声来,只怕那些落选的就会心里多想几分了,会不会就是这内幕害我没上呢?有些人甚至巴不得科举不公,来一次重考,这样自己还能多一次机会呢。不能说是人性阴暗,只能说是人性如此,人心如此。
裴熹也有些脸红,“这我自然是知道的。你和从嘉都是我的朋友,我才有些大言不惭起来。”他高高个子,说起这些有些不好意思,还摸了摸头。
晏盈看得心里乐死,这小哥儿还挺好逗的。“你可不算大言不惭。今科我就等着看你和曹宣的好成绩了。”
曹宣目光幽幽地看着这两个人。尤其是看着晏盈。她之前不是也对自己说过“不用叫晏大小姐么”。好哇,原来她对谁都是这样的,和自己说的话,也没有什么特殊的。
他之前算是白花心思了。这姑娘的心思分明就是一片海。好哇,他梦里说的话果然没错。什么“观于沧海者难为水”。
他心里酸酸涩涩的,就和啃了一个猕猴桃似的。不,猕猴桃好歹有点甜味,他现在只有酸气。
还有晏盈现在的模样,分明和裴熹也很说的来。他不过是心里想了一会,裴熹都已经开始将自己的字告诉晏盈了。
晏盈念了一遍:“临舟。你和曹宣的字一样都很好听。”
字从嘉的曹宣忍不住挺了挺胸脯。
裴熹心里高兴,他和曹宣二人一直都是好友,可是国子监总有些人觉得他们是瑜亮之争,觉得他们面和心不和的,其实是强有力的竞争对手,对他们的交情指手画脚。现在好了,晏盈就挺懂他们的嘛。他们就是很好的朋友,都有一样好听的字。
“他的字是他老师起的。我的是我祖母起的。”裴熹道。
晏盈心里又感慨,不愧是谢宁,在家中地位挺高的。一般世家大族里,如裴熹这样有出息的子孙辈,取字都由家里德高望重的男性长辈完成。而且裴熹的祖父又不是不出名,没有学问,人家还做过帝师呢。
还是谢山长驭夫有道啊。在家中颇有分量。晏盈心里暗自为她点了个赞。
她本身只是要和曹宣问问情况,看到他没事也就放心不少了,对裴熹,自然不如对曹宣那样的感情。他们又没有一起放过纸鸢的。但是裴熹自己送上门来,自觉日后任重道远的晏盈当然不肯轻易放过,这样可靠的下属,一定得抓牢。
所以,在曹宣看来晏盈是在和裴熹两厢合意,实则晏盈依然在以hr的态度和裴熹打交道。
如果用剧本来比喻,曹宣沉浸在二男争一女的爱情剧里,而晏盈始终拿了“诸位豪杰皆入我麾下”的大女主剧本。
要是能用手抓住过路英才的话,晏盈只怕恨不得化身八爪鱼,一抓一个准的。
三人只是在这里闲话了一二,却见贡院里忽然走出一个人来,手上拿了个不知道什么东西,见过好多次放榜的燕京本地人立刻就高呼道:“要张榜啦,要张榜啦!”
那人听得都怕了,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他一个人的背上,他手脚飞快地张了榜,也不含糊,生怕一拥而上的众人把他挤成肉饼子,麻利溜了。
果不其然,幸得他动作快,所有读书人这时候都冲到前头去看了。还讲什么斯文?
更有一些人,本来想做出些雅态的,也被人潮挤到了前头,想要出去,也是难出。
一张榜,那就是注定的结果了。举人们三年一届,在场的都是盼了已久的,都等着一个殿试的机会。再之后,就是青云直上,出将入相……等等的美梦了。
曹宣和裴熹二人都仍在茶楼雅间里坐着,却占了地势高的好处,一眼就看得到下面场景。
不少人开始哭天喊地,一看就是又没中的。
也有人和疯了似的,心满意足离去。
再有就是燕京老百姓,家中没有人科考,却又最爱看热闹的。其中一个王大爷,住在这长青街几十年了,每年都要凑一回热闹。他身高体壮,一会儿就冲到了最前头,从上往下开始充当播报机:“第一名,池州府曹宣。第二名,燕京裴熹。第三名,燕京南宇江。第四名……”
他一个人,嗓门大,声音足,哪怕是在后排没有挤进去的也听得一清二楚。
等榜上二百五十名都念了个完,有些一时半会没听见的,或是在后排的,又问道:“大爷,榜上可有钦州张三?”
王大爷:“有!有!第二百三十九名!哎呀恭喜恭喜!”
那是!张三于是就昂首挺胸,高低也是个同进士了!娘耶,他张三要光宗耀祖了呀!
又有人问:“王大锤可在榜上?”
王大爷一看:“不在,不在!”定睛一看那问他的人正是那讨厌的老邻居,净喜欢和他作对的,“我还当谁和我大孙子一个名字,却原来是你来哄我玩呢!我家那孙子今年还在喝奶的年纪,得等个十几年才来科考呢!”
众人于是皆笑。那老邻居也笑了。
晏盈听说了曹宣和裴熹的好成绩,也笑着恭喜二人:“恭喜恭喜,第一第二的两个少年郎,都与我是朋友。我可不敢说出去,我怕一说出去,燕京姑娘们一人丢个花果都能砸死我去!”
曹宣掀起眼帘看她,这个姑娘,着实是个能说爱笑的性子。“美姿颜,好笑语”①,概莫如是。
裴熹则还不大熟悉晏盈的性子,听她这般说话,险些喷出茶来,再一看从嘉,竟还坐得稳稳当当,面上一丝表情变化都没有,就心道佩服佩服,我还道自己出身名门,幼承庭训,却不知道山外有山,人外有人。看这晏盈,脸皮厚得山外有山,还有这曹宣,淡定得人外有人。
人家潘安第一美男子,方才走到哪都有姑娘家投花掷果的。她晏盈明明在夸赞曹裴二人,却也要带上自己,自夸一通。当真可爱。
晏盈站在窗边,看下边的人来来去去,众生百态,也忍不住叹息,不管是哪朝哪代,考试总是能决定一部分人的命运。这于普通学子们,已经是相对公平的了。因为这世间,本就没有绝对的公平。
她回头问二人:“这第三名,叫南宇江的,你们可认识?”
若是阿芙在就好了。阿芙什么都知道一些。
她看邸报时间还不够长。
裴熹道:“此人也是国子监的,昌平伯世子。”
你说南宇江,晏盈还未必知道他是谁。你说昌平伯世子,晏盈立刻就知道了。这昌平伯世子,不就是韩氏一开始准备配给晏知的如意郎君么?
晏盈偶尔偷听到的,韩氏现在都还叹惋,女儿失去了这桩良缘。而且昌平伯夫人也因为这事与韩氏交恶了。这不由让晏盈想起了在承恩公府事发之时,昌平伯夫人也在看热闹的人群里,那意味深长看韩氏的表情。
哦哟。有意思。可惜现在晏知嫁给了太子,在东宫做一个孺人。
晏盈道:“那些报喜的人,只怕已经往你们家中去了。你们还不回家看看?”
那可不是。这种大喜事,多的是愿意跑腿的人,还能领个赏钱,讨个好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