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账东西!”太上皇又是一脚踹了过去。
意识到自己轻易不好收场,皇帝干脆威胁起了太上皇,“父皇,此时你要是杀了我,谁来接手朝政?阿盈么?她说不定已经死了。老二老三更是不成大用。还是你老人家亲自上阵?历朝历代,从未有过太上皇二次登基的情况。”
他还分析得挺有理有据:“不如我们父子一人让一步。我会拿晏君乐给大哥赔罪,如何?”
弃车保帅。之前留着晏君乐,一是晏君乐以此威胁他,他怕父皇会知晓此事,二是若有个万一,可以留着他给父皇泄愤。
现在父皇已经知道了,晏君乐的威胁已经无效。寻个由头将他叫进宫来,便能一举拿下,让父皇出一口恶气。
太上皇被皇帝的这一番理直气壮简直气笑了都。
“你凭什么觉得一个晏君乐就够顶罪了?”晏君乐他当然不会轻饶,可最大的错处分明在皇帝这里。
皇帝声音幽幽,仍然理直气壮,打出了他最大的底牌:“因为,那杯毒酒并非我准备的。我是事后,才知道有‘丝绦’这样毒。”
父皇大概是查出了那杯酒是从他手中给出去的,才那般愤怒,恨不能杀了他。可实际情况,并非如此。
太上皇睁大了眼睛,大声道:“说清楚!”
当年事已经过去多年。宣明太子被发现中毒的时候,已经昏迷不醒。没过多久就毒发身亡了。
太多细节,是他空想而想不出来的。可皇帝定然已经参与,他倒要看看他怎么说,什么叫不是他安排的“丝绦”毒酒。
皇帝低了低头,不敢看太上皇的神色。他的脑海中也浮现出当年的情景。
建元二十二年,太上皇打算给宣明太子寻个太子妃。这一年,诸葛商已经十八岁了,与他同龄的裴初骤,都已经有了陆晚亭这样相知相爱的人,太上皇知晓儿子对他们二人感情的羡慕,也知道宣明太子受自己和阿蕙的影响,只想娶一个人。
因此他有心为宣明挑一个最合适、性情和他差不多的。
宣明太子自己倒还没有心上人,可父皇的打算他也知道,若是能挑到一个和他性情相似的,他也很乐意接受。家世、容貌那些,他倒不是很在乎。
不过,乌仪使臣入朝,倒是将这桩私事给延后了。
九月十八日,太上皇在宫中建安殿设宴,款待远来是客的使者,皇子皇女、肱骨朝臣皆在。乌仪小国,不算什么,可乌仪送来了他们那边养的千匹战马,只求大安能够庇护他们。四皇子更是言辞恭顺,太上皇当然不知道危机四伏,只当是寻常小国觐见。
酉时正,宫宴正式开始。
诸葛晟那日心情很是烦闷,身边那个晏君乐,总对他说一些似是而非的话,似乎劝他更进一步。诸葛晟只是任性,又不是蠢,看得出晏君乐的野心。他无非是来烧自己这个冷灶而已。
可诸葛晟又不想把他赶走。因为,他是唯一一个选择投向自己的人。即便自己屡屡拒绝——可他自己清楚,他其实有被说动一点点。
他想着,如果大哥犯了什么错,惹怒了父皇,父皇会不会考虑对自己也委以重任呢?他也不求一定要做太子,只求大家别把他当闲王看就好了。
今日晏君乐也在场,他中了状元有一年,在翰林院当着从六品小官呢,就这样,他也敢背地里在他身上xià • zhù。诸葛晟便觉得,自己还是有人看重的。虽说未必能成事吧,但至少努力过一把。
诸葛晟不敢多看他,生怕朝中耳聪目明之人发现自己和晏君乐私下来往。虽说一个六品小官,加一个赋闲皇子,这样的组合也未必让人看得出什么来。可诸葛晟心虚,他的确对长兄心有怨怼。
诸葛晟忍不住一而再、再而三地看向了大哥。今日大哥心情不错。其实他依然在为那把乌木弓的事情生气,当时大哥拿来,虽然自己拒绝了,可他依然惦记着大哥的东西。
大哥心情这般好,肯定是为了马上要娶太子妃的事吧。父皇有意为大哥娶妻,这事他和康乐都知道。康乐只知道傻愣愣地想,多了个大嫂疼她,挺好的。可他知道,若大哥娶了太子妃,势力更胜从前,说不定父皇直接退位给他了。
诸葛晟想到这些,就很烦闷。以父皇的看重,肯定给大哥娶一个家世、模样、性情样样出挑的。他不禁又想到了韩氏,他喜欢韩家那个姑娘,可韩家家境一般,这又让他觉得没那么喜欢了。似乎无论如何他的人都比不得大哥的人一样。
乌仪的那位四皇子,长袖善舞的,和谁都要敬酒。不知不觉绕了一圈,就敬到了宣明太子的头上。他手上端着他从乌仪带来的一壶叫什么春风化雨的酒,此前他自己已经喝了不少,他敬酒的对象也喝进肚里,并无大碍,因此他也大喇喇地给宣明太子倒了一杯。
“久闻太子盛名,小王敬太子一杯。”
众目睽睽之下,宣明太子浅笑着接过酒杯,一饮而尽。那四皇子高高兴兴地又去敬下一个人。
众人都道宣明太子有礼,可诸葛晟看得一清二楚,大哥是个谨慎人,又是储君的身份,想害他的人不少,他才没有那么傻呢。他动作做的快,实则酒水都洒到了袖子里。
一场宫宴,时长不短。中途总有人要离席醒酒,或是更衣。殿中歌舞不断,诸葛晟见着哥哥已经离席,不知怎的,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
宣明太子却并非夜会美人,而是与自己的两个好友在长廊里说话。
诸葛商、裴初骤,二人简直当世英杰,谁人不赞。
陆晚亭站在二人中间,离裴初骤稍近一些。
旁人可能不知道,但诸葛晟作为诸葛商的亲弟弟,自是知道他们三人的关系。他之前还当大哥也喜欢陆晚亭呢,后面才发现他还真的没有。这三个人就是单纯朋友关系,裴初骤和陆晚亭可能有些情谊,大哥在一旁看着他们斗嘴,一脸姨母笑。
他对着外人,居然笑得这么开心。
诸葛晟有些闹不明白。他身边从来没有关系好到这种程度的朋友。连晏君乐也算不上。
说晏君乐,晏君乐就到了。
他悄无声息地对诸葛晟道:“殿下,您看太子殿下与旁人尚且如此亲近,您作为他的弟弟,该多与殿下亲近才是啊。”
诸葛晟心里还是对长兄有些依赖的。又见一直野心勃勃的晏君乐都这么劝和自己与哥哥,忽的想明白了,这晏君乐也未必就是要自己去争太子之位,说不定只是想借着自己的东风呢。他若是不再是个闲王,而是宣明太子的肱骨弟弟,那晏君乐也能鸡犬升天。
“你说的是。”诸葛晟点头。
重新入席之后,诸葛晟便朝宣明太子走去,给他敬酒,声音虽小,却言辞恳切:“阿兄,此前是我想岔了。我敬阿兄一杯。”
一向脾气大的弟弟对着自己这般“通情达理”,饶是宣明太子也面带笑意,无比高兴,扫一眼自己桌上,正好宫人送上一杯新酒,便拿起来,与二弟举杯:“你我兄弟,不必说这些。”
宣明太子想到自己给弟弟找的乌木弓已经到了,如今氛围真好,想与他说上两句,让他晚点来拿。可他的老师太傅又过来了,神情严肃不知道要说什么,宣明太子只好歉意地看向二弟。诸葛晟也识趣,知道这老太傅看不上自己的,举杯溜了。
戌时正,宫宴结束了。太上皇今日高兴,想到一千匹上好的战马,和心爱的大儿子娶妇之事,乐淘淘的,便回寝殿睡了。
朝臣们及家眷也陆续出宫。
宣明太子却不怎么有醉意。他今日心情格外好。他那之前一直闹别扭的二弟居然亲自来与他说软和话,他有些受用,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母后还在的时候,一家子和和睦睦的。
还有,他约好了今夜亥时,要同裴初骤、陆晚亭二人一同去清平湖上放花灯,看星星,饮酒下棋。裴初骤那小子为了讨好陆晚亭,特意弄来了一艘画舫,约上她要去。诸葛商心里痒痒,这阵子忙,他也好久没玩个痛快了,刚才在长廊上,便是拉着二人问能不能加个他。
裴初骤要考虑一二,陆晚亭却痛快应下了,让前者很是憋屈。
不过到底是骨肉之交,裴初骤那小子也不是真的生他的气。三人都约定好了,宫宴散后,各自回家换衣裳。亥时正,便在平康坊明楼集合,从明楼买些吃的,带到画舫上去吃。
画舫上大。他们今儿可要好好体验一下,什么叫做“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
诸葛商更衣后,便往二皇子的住处去。他本该带着随从的,可他待会便打算自己出宫,不叫随从跟着。他一身武功,也不怕有人暗害。暗卫们也辛苦,便放了他们的假。
诸葛商手中拿着乌木弓,唇角含笑,待会他要早点去明楼,先买好了东西,让那两个家伙感受到被等的滋味,也就不嫌弃他是个拖油瓶啦。
不知不觉便走到了冷宫附近,冷宫荒废已久,可诸葛商是谁,夜视能力极好,也不怕。
诶,那不是阿晟么?
宣明太子远远瞧见弟弟,还当自己幸运,和他打声招呼:“阿晟……”
一张嘴,他便意识到不对,心跳忽然恍若擂鼓,脑门一黑。
二皇子上前,见黑红的血从长兄嘴角流了下来,忍不住大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