粗糙的口粮像石子和沙砾的结合体,难以下咽,生吞下去哽得人直翻白眼。难吞,也难消化,留在胃里被打上不及格食材的标记。
两手空空的巡夜人站在一楼楼梯的转角,几乎不敢走进大厅的迷雾中。
一团拖把布垂头苦脸的样子看着还挺委屈的,祈秋生出一点儿微乎其微的同情心。
好惨,全食堂伙食靠它独自扛下,一堆敲碗等吃不好伺候的领导大腹便便吵嚷着开饭,做最累的活挨最多的骂,职场打工人心碎日常。
“它怎么不走了?”许渊脑袋凑过来问,祈秋找了个比喻给他描述巡夜人凄惨的职场实况。
“哦?”许渊扬起眉梢,“看起来,它们很怕吃不到饭。”
饥饿,从蛮荒时代写在生物DNA里的恐惧,无论是躺在病床上搜成皮包骨头的骷髅少女还是失去理智口水直流咬人的病弱青年,都深谙饥饿的痛苦。
玩家更是时时刻刻被饥饿追赶,天一亮冲到护士长面前抢工作,冒着噎死的风险把粗糙的口粮往嘴里塞,一瓣分作两瓣吃,心酸舔手指。
人不吃饭不喝水并不会很快死去,饥饿带来的更多是恼怒和难受,离临死前的恐惧还差些距离。
许渊的话提醒了祈秋。
有没有一种可能:在这座信奉饥饿疗法的医院,真正恐惧饥饿的其实不是病人?
病人是养在病房里的待宰鲜肉,养了足足五层楼七十五个房间三百个人,到底是谁更恐惧没吃没喝?
祈秋一直是个心怀慈悲的人,她对BOSS痛下杀手时永远干干脆脆割喉放血,从来不搞满清十大酷刑那一套,很少折磨前同行。
不可以轻易破例,无论如何,这一轮也要善善良良送它们归西……
许渊兴致勃勃:“我还没见过BOSS活活饿死的样子呢,到时候能给我描述一下吗?”
祈秋:“”
她只是想满足失明队友微不足道的小小心愿罢了,并不是祈秋自己好奇,绝对不是,她用许渊的良知发誓不是。
巡夜人终是迈着沉重的步伐走进深夜食堂的迷雾,祈秋捏着餐券站在雾外,轻轻挑了挑眉。
沸腾的白雾安静极了,茂密的烟遮住形形sè • sè的影子,看起来安静又无害。
拿餐券在雾边晃一晃,食堂的大门就为她开启,像昨天一样。
要进去吗?加入和谐友好的医护人员大家庭?
“昨天没能吃到饭,餐券花不出去。”祈秋抚平旧餐券上的折痕,自言自语,“今天可以吃到饭吗?”
可以的可以的。
快进来吧,汤已经煮开了。
料都放下去了,快端着碗来吃。
窃窃私语的引诱声在祈秋耳边争先恐后地响起,热切又殷勤,白雾如海浪一呼一吸,随时准备为她推开一条敞亮的路。
年度最佳员工也得不到这待遇啊。
祈秋捏了捏自己的小臂,又去捏了捏许渊的,遗憾地摇摇头:“不行,都没几块肉。”
“你在和谁说话呢?”许渊问,“是不是有食客指名我?.务哦。”
“雾里有客人愿意给你开香槟塔。”祈秋回答道,“买你回不来的晚上,去吗?”
许渊琢磨了一下Q小姐口中“回不来”的含金量,在“那可太好了既然追求刺激不如贯彻到底”和“偶尔也要尊重一下我的瞎子人设”之间摇摆不定,纠结皱眉。
“你可以慢慢考虑。”祈秋在台阶上坐下,触手可及之处便是白雾,“食堂凌晨两点半关门,我相信厨师一定会守在工作岗位上直到最后一秒。”
雾里窃窃私语的声音愈来愈急切,令人口舌生津的牛油火锅香味顺着雾漂浮在空气中,诱惑饥饿的人一步步向前。
进食堂不一定是来吃饭,还可以被人当成饭吃。
在巡夜人一无所获的今晚,祈秋用小指头都能想到走进深夜食堂后她会见到什么美味——用她做成的美味。
牛油火锅确实很香,但小白花的胃不能吃辣的道理到底要她说几次NPC们才会懂?祈秋幽幽地叹了口气,要是鲜浓番茄锅,说不定她就从了。
“我一个都不可以杀吗?”许渊学着祈秋坐下来,委屈巴拉地问。
干嘛要让他失明,副本是不是玩不起?
祈秋揉了揉太阳穴。当护士长着实不容易,不仅要每天思考如何带领全院病人勤劳有饭吃,还得时不时应付某些患者无理取闹的要求。
“那你想杀哪个?”祈秋无可奈何地问,“医院领导层全是些只在饭点出现的棒槌干饭人,护士长不能公然袭击顶头上司,它们会扣我工资——虽然我连工资的空头支票都没见过——白天干活的医护人员除了我只剩下劳模庸医张医生……”
咦,对哦,还有个张医生。
第一见面气质怪怪挺变态的张医生,在祈秋替他解决甲某乙某断手难题后再也没在她面前露出自信笑容的张医生,白天干活晚上干饭的正常人张医生,祈秋唯一的战友、心灵的伙伴、深受大家爱戴的张医生。
“我自认是个劳模。”祈秋说,“但我愿暂时把劳模的称号颁给张医生,他就是有那么勤奋那么不容易,我深深敬佩。”
许渊:“所以,我可以杀掉他?”
“你怎么能这么说?”祈秋谴责地望向许渊,“他是你的康复治疗指导医生。”
想到那场痛到挖眼都不许挖出来的康复治疗,许渊笑得愈发灿烂:“懂了,我会好好报答他的,护士长有什么建议?”
知恩图报好病人,抱怨自己一面锦旗也收不到的张医生一定会欣慰许渊对他的恋恋不忘。
祈秋昨天拆了灯泡,今天修了水管,她寻思明天要给病人们找点什么活儿干,做一些对医院有贡献有意义、能改善医疗护工人员工作环境的好事情。
瞧,今天修水管不就做的很好?巡夜人美美无痛减肥,再次享有儿童福利,又从四海为家的管道北漂流浪儿变为拥有一座属于自己的小小蜗居,和许渊同住535病房,白送一位亲切友好乐于助人的邻居。
比起只在夜晚见到巡夜人,白天一起搭班的张医生才是祈秋的心头好,他们之间的情谊岂是靠嘴可以说明的敷衍产物,必须用实际行动来证明。
“张医生工作非常辛苦。”祈秋向许渊安利她最最敬爱的同事,“他每天从一楼爬到五楼,又从五楼爬到一楼,问诊时爬一遍楼、开药时爬一遍楼、做手术时也要爬一遍楼,上上下下永无止境,腿都遛细了两条。”
许渊:“于是,护士长打算在医院修电梯?”
也不是不可以,但让一群修水管修出高考前一天临时抱佛脚背单词气势的玩家修电梯,真的有人敢坐吗?
“你的思维太狭隘了。”祈秋不赞同地看向许渊,“你根本不关心张医生,你要学会在张医生身上找突破口。”
许·脑子里只有血腥废料·渊虚心请教:“您有何高见?”
祈秋:“我打算给张医生做个轮椅。”
她今天挨家挨户问有没有玩家会修水管的时候,发现玩家的技能点点得居然挺多挺杂,在木工和打铁上都有专精选手,齐心协力做个能动的轮椅不是梦。
一个完美的赚取口粮的任务,应该满足全员参与、为医院做出贡献、立意积极向上三个因素。
手工轮椅想一天内完工参与人员必须要多,为本院真正的劳模医生服务等于为医院做出贡献,不掺杂半点护士长的私念,立意积极阳光健康明朗。
三个条件,祈秋一次性满足。
“有了轮椅,张医生再也不用忍受爬楼的辛苦,他一定会喜欢这份礼物。”祈秋笃定地说。
“明早我就召集玩家开工,大家一起做手工轮椅。至于你,”祈秋看向许渊,“你有额外的任务。”
许渊一时没能从张医生好端端个人怎么会突然离不开轮椅的祈秋式逻辑莫比乌斯环上走下来,慢半拍道:“您吩咐?”
祈秋不满意他走神的态度,护士长辛辛苦苦为病人着想,病人却只知道开小差摸鱼走神,她清了清嗓子:“你就没发现,我的计划缺了很重要的一环?”
许渊诚实地摇摇头。
祈秋:带不动,这届队友实在是带不动,许渊已经是个脑子被僵尸吃掉的失败豌豆射手种殖人了。
临近凌晨两点半,白雾渐渐散去,饿着肚子等了两个多小时的怪物们隔着稀薄的雾怨毒地看向坐在楼梯台阶上愣是不肯往前多走一步,多走一步他们就能有故事的祈秋和许渊。
张医生赫然在列,儒雅的面容阴暗如鬼神。
祈秋瞅了瞅张医生健壮的两条大长腿,不再和许渊卖关子:“我明天要把病人们亲自做的手工轮椅送给张医生,你的任务是让张医生自愿接受这份量身定做的礼物。”
“说简单一点。”祈秋言简意赅地讲,“在轮椅完工之前,你先去把他的腿打折。”
作者有话说:
祈秋:这不是伺机打击报复,我发誓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