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料峭,夕阳西斜,檐上白雪印着橙暖霞光,忽略城外灾情连连,这景色瞧起来美好到使人迷醉,恨不得老天爷整冬如此。
结案之后,狱吏押着罪犯离了堂,百姓骂着一群没良心的散去,扶萱亦拖着疲惫的步子转了身。
这时堂上的那位少卿开口喊住了她——
“扶、扶女郎稍等。”
扶萱怔怔回头,从满腹心事中回神,笑着招呼道:“周诗图。”
周曦局促又傻乎乎地一笑,“也只有你还唤我周诗图。”
扶萱这才忽觉自己口误,他现在身份不同,报歉道:“周少卿,我并非有意冒犯。”
“无事、无事!”周曦忙道,“你也没叫错。”
周曦乃是五柳先生的崇拜者,极为喜欢他的诗,不仅喜好,童年时还将他的诗写满全身,从脖子往下,全是五柳先生的佳作,十数首,堪堪写到体无完肤。
不仅如此,甚至于,每句诗的旁边还都画了配图。
彼时他常如数家珍地给小伙伴们讲解:“这里是‘种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你们看是否有豆苗,叶子不多,草很多。这里是‘带月荷锄归’,锄头,看到了罢?还有腰后,‘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有没有鸟?”
最后又指到臀部:“这句是‘采菊东篱下’。”众人看过去,屁股上果然画着五柳先生躬身采菊的“盛景”。
此番壮举一传十,十传百,彼时搞地荆州街头人尽皆知。
爱替人取绰号的小郎君们便说他是“五柳先生行诗图”,取他的姓,给他起了个雅号叫“周诗图”,日日喊着,后来,就是一起长大的小女郎们也都不喊他周三郎,唤他周诗图了,不知道的,都以为“诗图”乃是周曦的字。
忆起童时“壮举”,周曦秀气的面上霎时红透,道:“怎么叫都成。”
扶萱礼貌一笑,抬眸打量他。
一别不过一载,除了还爱脸红,眼前之人却是大变了模样。周曦年少时顽皮好动,直至去年都还是爱哭闹的,现下却是位翩翩公子,透着松柏之质,周身是为官者的气势,眼中是判狱者的锐利。
扶萱看他,周曦自然也在看她。
娇艳欲滴,远山芙蓉,袅袅婷婷,蛾眉曼睩。
扶家这个小女郎……不能再多看。
短暂沉默后,周曦脸红着虚咳一声,开口:“扶将军的事,我于荆州时听说了,你节哀。”
扶萱淡淡一笑,回道:“嗯。都过去了。”
又问:“你怎么进大理寺来了?何时喜欢上这等探案之事了?”
在扶萱印象中,这周家小公子还是那个跟扶炫胡闹,能被扶炫的妖魔故事吓到面色苍白的胆小公子。
周曦有些激动道:“我正是因崇拜长珩先生能文善武,仰慕其风华与才干,才潜心钻研案狱之事,我要同他一般,心存谋略,为大梁竭股肱之力。”
长珩……先生?
扶萱的眸子瞪大,一是因他将谢湛送上了神坛,二来则是,若是这位周诗图“抛弃”了五柳先生,转而喜爱上谢长珩,那么他身上莫非有谢长珩的诗和配画……
谢长珩该不会也赞过“菊”罢?
没摘、摘、摘过菊罢?
扶萱闭了闭目,抬手抚额虚虚遮挡视线,目光根本不受控制地往周曦臀部瞧。
正在这时,大堂外一脸疏离冷淡的谢湛出现,双目莫测高深地看着大堂中的“孤男寡女”。
周曦先见着他,忙拱手恭敬地施礼,“谢寺卿怎还未下值?”
扶萱的脖子僵在原地,余光都能瞥见那身玄衣大氅骇人的气势,从她的角度能看见他,那他定也能看到她的眼睛。
该不会……谢湛看到了她打量周曦那处了罢!
谢湛眉尾一挑,凛着嗓子,道:“嗯。走了。”
这话显然是朝自己说的,扶萱与儿时伙伴匆匆告了别,提裙远远跟上谢湛,从侧门出去,钻进了他的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