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听罢,看着亦失哈道:“怎么?”
亦失哈道:“许多人听闻陛下带了百官去了图书馆,又听闻解缙学士要在那里留一些日子,许多人都……闻风而动……”
顿了顿,亦失哈接着道:“不只是这南京城里头,便是附近的州县,也有人听到了风声。”
“还有……还有听闻里头有许多的奇书,竟能治瘟病,但凡认得字的,都想去见识一下。”
虽然这世上有许多脑子读坏了的书呆子。
可历来这片土地上,绝大多数人还是以实用为主的。
人们再如何鄙夷杂学,却也绝不至于将这能救活无数人性命的防疫之书不放在眼里。
其实许多读书人都有看医书的习惯,而且有不少人,还喜欢自己给自己抓药,当然……自己把自己治死的也不少。
现在图书馆出现了这样的奇书,岂不是一个巨大的宝藏?
几文钱就可进去,价格可以说是极为低廉了。
而且听闻环境还很好,文气很重,于是不少名儒都在那里废寝忘食地找书。
再加上书籍对这个时代人的而言,本身就是宝贝一般的存在,甚至有人已经十分夸张地说藏书十万册了。
藏书十万是什么概念?
只怕皇家的藏书也比不上。
于是,抱着各种心思的人,一拥而上。
这个时候,还有什么好说的,当然也去凑一凑热闹了。
亦失哈知道陛下的心思,对这图书馆极为看重。
何况陛下昨日才去过呢,今日动静就闹得这么大,正好来邀功。
于是他绘声绘色地道:“到处都是人,码头那里都堵住了,不过……奴婢听说……承恩伯新扩建的图书馆二区,今日也趁此机会开张了。听说还有……许多新奇的玩意呢。”
朱棣越听眼眸里的光越亮,忍不住道:“这些东西,他之前怎么没有和朕说过?”
亦失哈笑吟吟地道:“有一次……奴婢也曾问过这个问题的。”
朱棣背着手,抬头看亦失哈道:“他怎么说的?”
亦失哈则是小心地看了看朱棣的神色,才道:“承恩伯道,买卖的事,陛下还是不知道的好。”
这话可谓是胆大包天了,不知道的好,这岂不是欺君罔上吗?
只见亦失哈接着道:“陛下,这承安伯是在为陛下考量呢,陛下是什么人,怎么会和买卖的事沾边呢?这都是……下头的人干的。”
朱棣嗯了一声,显然很满意,微笑着道:“这小子,倒是想的周密,不过朕也不怕说,朕一没有欺压百姓,没有增加税赋,却补了内帑不足,谁敢胡说八道?”
“再者说了,朕从内帑里拿出来的银子,缓解了国库多少负担,若是还敢借此攻讦的,十有bā • jiǔ就是图谋不轨之徒,定是北元余孽。”
亦失哈道:“陛下说的是。”
不过此时的朱棣,听说又有了许多新奇的东西,还是感兴趣的,便道:“这小子类朕,敢想敢干,真是一个人才,你……你亲自给朕去打探,到时给朕如实禀告。”
亦失哈自是不敢怠慢,立即就道:“奴婢这便去。”
朱棣看到亦失哈急促促地告退,不禁乐了:“他娘的……新买卖……读书人银子真多啊,啧啧……”
徐皇后见朱棣喜滋滋的样子,便也不由的笑着道:“陛下,外头人都说张安世行事放浪,可臣妾看着,倒是越发觉得他稳妥周密。”
“这是自然。”朱棣带着几分骄傲的得意之色道:“从前他声名狼藉,那是因为没有遇到朕,现在遇到朕了,朕调教一二,可不就稳妥了吗?”
说罢,腰杆子也挺直了:“至于他的婚事,再等一等吧。现在还不是成婚的时候,这男子成个婚,又是纳采又是问名,还有纳吉、纳征、请期、亲迎,这婚嫁六礼过后,好不容易成了亲,还需带新妇归宁,更不必提谒舅姑、庙见这些繁琐的事了。这得耽误多少功夫啊,你不晓得他一日挣多少钱。”
徐皇后点了点头,接着便道:“总之,婚事算是定下了,只要定下了,臣妾倒也不急了。静怡这个孩子,性情刚烈,伱是晓得的。”
朱棣颔首:“放宽心,朕心里有数。”
说着,他却是皱起了眉头,同时眯起了眼睛,四顾左右,口里道:“朕总觉得……自来了大内,这大内之中,总有人盯梢着朕……”
徐皇后嫣然一笑:“陛下多虑了。”
朱棣道:“这可说不好,他娘的,这大内里怎么好像都是贼一样。”
虽是骂了一通,不过朱棣没有继续追问,他还需召丘福等人,准备继续商议安南的军务,便和许皇后话别,转身忙去了。
…………
此时在本就热闹的栖霞,说是万人空巷也不为过。
这江南历来富庶,读书人多。
消息不胫而走之后,让许多人都动了心。
其实这也可以理解,一方面,大家确实知道图书馆的价值。
另一方面,那个李文生,只看了一部书,竟就治了瘟疫。
他不过是区区秀才,如今……上达天听,想来不日朝廷就会有赏赐。
何况陛下和百官都已到过了这里,对这里赞不绝口。
于是,不只是南京城的读书人,便是附近的镇江等地,听到了风声的,也想来看一看,游一游。
经过这数月的修缮,这图书馆新建的几个主楼和副楼也已拔地而起,修葺一新。
不只如此,门前的青砖石路,也一路铺设到了码头,即便是下雨,也绝无沾泥的烦恼。
沿着道路,栽种了许多树木,还有专门的花圃,都是专门请了人来料理的,隔三差五的修剪。
每隔一段路,便有凉亭,或是一个假石,这等于将许多大户人家宅邸里的假山亭台,都给搬到了道路两旁。
来此的人,无一不咂舌,脸带吃惊。
不只如此,沿途还有一些铺面。
这些铺面,并不似其他地方那般的杂乱无章,好像特意规划好了的,卖的多是读书人的用品。
甚至还有专门兜售邸报的报亭。
一大清早,初阳出来不久。
便有专门的人员组织起来,开始对道路进行清理,无论是落叶还是其他的杂物,统统都绝不能出现在道路上,一尘不染。
今日下了一场微雨,细雨绵绵,飘然地落在大地,浸润着道旁的花草树木,空气也格外的清新起来。
不少读书人步入其中,不禁心旷神怡。
这绝对属于大手笔,天知道花了多少银子。
那些家缠万贯的读书人,只觉得这儿和自己的家一样,竟还可见不远处有池塘,池塘里有荷叶,此时尚没有到荷花绽放的时候,可隐约的,却似乎能嗅到丝丝荷香了。
池塘上有栈桥,可通过去,直抵湖心的一处亭台,供人歇息,此时已可见那儿有三五成群的人在亭台上观景了。
至于家境只能算是殷实的读书人来此,却又是另一番的景象,他们犹如进了大观园里的刘姥姥,只觉得哪里都新鲜,哪里都看不够。
最重要的是……这儿不要钱,完全开放。
如此大的一个园林,一文钱都不必出。
这在这个时代而言,是想都不敢想的。
据闻这里还有几条通往栖霞的路,这栖霞山里,还有许多的景观,也都开了山道,建了栈桥,那里的风景更好。
“听闻花了十数万两银子。”
“啧啧……”
明代的园林,其实早就已经成熟,只是这只有极富的人才在自己的宅邸中置办。
可像这里这般,如此恢弘,舍得下本的,真真是无法想象。
亦失哈来到了栖霞,随即,便匆匆到了图书馆,却见这里果然到处都是人,大家不同口音,好在多是读书人,倒没有人高声喧哗,人们涌入图书馆,一个个振奋不已。
又有专门的道路旁的标识,引导人往新的建筑走,还挂了一个牌子:“今日明伦堂活动,甄选诗词十首。”
果然,大家看着牌子,纷纷往那明伦堂的建筑去。
这明伦堂是新建的,占地很大,可这里早已是人山人海。
而此时,便见有人开始念出所选的诗来了。
念毕,随即这儿便开始张挂甄选出来的十首诗,不少读书人都摇头晃脑地去品鉴,有人道:“此诗对仗还算工整,可韵味差了一些,这一首也是……”
“是啊,这就是甄选出来的?”
“这是南京城的刘举人所作,此人我见过,没想到他的诗竟是选上了。”
大家发现,这里不但张贴诗词,而且还将诗词的作者也写上了。
这不免让人眼红耳热起来。
读书人要的是啥,不就是一个名声吗?除了做官,谁不想做个才子?
何况这甄选出来的诗词,质量只能说是中上。
“听说这是前些日子搜集的诗词,当时没多少人关注,想来投诗稿的人不多,因而选出来的诗词,既有佳作,也有一些平平。还听说,每个月选十篇诗词,若是入选,不但赠银,还会将这诗词,在这图书馆里张挂呢。且每年图书馆会编修诗册,要将这当年入选的诗词都收录进去。”
“是吗?”有人开始心动了。
若是自己的诗稿能入选,岂不扬名天下?
这一个月下来,多少人流啊,且还都是读书人!
何况将来出了诗册,这文名就可传播得更久和更远了。
做诗词,虽只是读书人娱乐手段,并不算正途,可架不住它能出名,甚至可能名垂青史,这吸引力,可就不小了。
不少人都滋生了莫大的兴趣,便开始搜肠刮肚起来。
“听说不只诗词,还有八股,每个月,这图书馆会出题,而后让人投稿,到时选出十篇佳作,也和诗词一样。那边……还有算术赛,每月一次,若是能名列前茅,有不少奖励。”
在旁听着众人议论交谈的亦失哈,心里不由的想,这张安世又是搞什么名堂?
却见不少读书人听别人的谈话了,居然个个手舞足蹈,高兴得不得了。
亦失哈这种宦官如何知晓,各种各样的比赛,本质就是调动读书人们的情绪,不再只是图书馆单独对读书人开放,却变成了彼此之间的互动。
如此一来,大家更愿意来参与了,而参与的人,每日都盼着自己能够入选,入选的人,其实也成了图书馆的招牌,是行走的广告。
而一旦形成了这种互动之后,图书馆就不只是图书馆了,变成了读书人的一个信息中心。
且还主导了读书人的舆论风向,一旦你不能随时关注图书馆的动向,就意味着你没办法融入读书人这个圈子,免不得要被人排斥。
亦失哈只觉得……这里头每一样东西,都是在花钱,而且是花钱如流水。
就为了挣这些读书人几文钱,这……可真亏了血本了。
他为陛下感到心疼。
道旁,又有读书人嘀咕道:“那边有一处大讲堂,若是每日都会聘请大儒授课,今日竟是大儒李希颜亲自授课。”
“帝师?”
“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