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里头,又出了一个问题,九成九的宦官,都没有独处的私人空间和时间,就算偷偷地诵经,偷偷地拜白莲教的佛,也一定会被人察觉,也不可能宫里头不会传出什么消息。”
朱棣道:“那九成九之外的宦官呢?”
张安世苦笑道:“这些人,臣已进行排除了,有亦失哈公公,还有郑和等公公,他们已经排除在外。”
朱棣背着手,来回踱步,他脸色开始凝重起来。
不是宦官,那么……接下来,才让人细思极恐。
因为大内之中,只有两种人,一种是贵人,另一种是奴婢。
“所以你认为,问题出在了嫔妃的身上?”朱棣凝视着张安世。
张安世道:“是,问题可能就在这上头,所以臣斗胆,查了一下诸位嫔妃……”
朱棣面无表情起来。
那刘妃,原本冷眼看着张安世,可现在,似乎也觉得有些后怕起来,此时再不敢多嘴。
只有金妃,依旧还在哽咽,擦拭眼泪。
张安世道:“能够信奉白莲教,还不被察觉,这就意味着,她有完全独处的时间,而且长年累月,不必劳动。臣顺着这个线索,开始排查,得知陛下宫中,真正的妃子,有四十九人。”
嫔妃也是有区别的,在宫中真正能叫得上妃的,其实并不多,民间总是夸张地说什么后宫佳丽三千人,这其实多是宫女的数目,可宫女和嫔妃之间,其实却是天壤之别。
张安世继续道:“这四十九位妃子之中,臣又询问了一些情况,其中有三十多位可以排除的,剩下的……便又一一进行比对。要知道,后妃深处宫中,可居然信奉了白莲教,还可以接受来自于白莲教的指令,并且让白莲教的人深信她一定忠诚可靠,这就说明,这个嫔妃身边,一定有一个靠得住的人,为她对外传达消息。”
张安世道:“臣就顺着这个线索,了解了一下嫔妃们平日里身边都有哪一些宦官,这宫里的贵人,总有喜好,而宦官们也爱投其所好,正因如此,嫔妃和宦官的走动,也有不同。”
“不过一般的嫔妃,若是觉得一个宦官乖巧玲珑,若是觉得用得顺手,多会和亦失哈公公打一个招呼,司礼监这边当然是懂事的,自然而然,会将这个宦官安排到那嫔妃的寝殿去侍候。”
“唯独臣在金妃这儿,却发现了一件蹊跷的事。金妃一直对那崔英浩不错,不说赞不绝口,可平日里,若是给奴才们赏赐,都有他的份。而崔英浩,也时常会去金妃的寝殿那儿问安,照理来说,崔英浩在都知监只是负责跑腿,若是能调到金妃的身边侍奉,未必不是一件美事。可是金妃却对此绝口不提,除了对他亲近之外,却似乎依然愿意将他留在都知监里。”
此言一出,朱棣皱起眉,他虽不太在乎嫔妃和宦官之间的事,不过现在,却也渐渐回过味来了。
张安世此时却看向了亦失哈,笑着道:“亦失哈公公,我来问问你,崔英浩去了金妃的寝殿当值,是否比都知监好一些?”
亦失哈点点头道:“照宫里的规矩,一般给诸位娘娘们当值的,过了三五年之后放出来,保准要升一品内监的职,若是在都知监,这都知监其实就是跑腿送信的,指望在都知监里往上走,却是难上加难。”
张安世便道:“那你说,这奇怪不奇怪?这崔英浩好不容易攀上了金妃这一棵大树,却偏偏……金妃时常叫他到面前去说话,却又决口不向司礼监暗示,让崔英浩挪个位置。这在宫中,是经常出现的事吗?”
亦失哈道:“不太常见,即便是不能去寝宫里伺候,不过若是打个招呼,换一个肥一些的差事也是好的,除非……这宦官并没有得到贵人的喜好。”
张安世道:“那么是不是还有一种可能,就是金妃需要他留在都知监,负责书信的传递?”
听到这话,亦失哈意味深长地看了张安世一眼。
这话他可不敢说,这要是答应,就等于是他也认为金妃有问题了。
亦失哈再如何位高权重,可在宫里,依旧还是奴婢,而金妃哪怕再不受陛下的宠爱,可也是贵人。
亦失哈可不敢做任何僭越的事。
张安世倒没有继续为难亦失哈,则看向朱棣道:“陛下,这也是臣为何敢说这事,臣有八成把握的原因,本来………再给臣一些时间,臣还能搜罗出更多的证据,可……现在时间来不及了,所以……臣才斗胆恳请陛下,立即下旨,搜一搜这金妃的寝殿……或许就可知道答桉了。”
朱棣听罢,脸拉了下脸,再不犹豫,立即道:“来人……给朕去搜一搜……”
亦失哈得令,这才开始带着宦官们行动。
这时,却有一个声音道:“不必搜了。”
说话的,竟是金妃。
金妃始终都没有鸣冤,哪怕她做出了许多委屈的样子,很是柔弱。可现在,她却表现得比绝大多数男人都要硬气。
她一字一句道:“陛下,臣妾那里,确实有许多的佛经,还有一些佛像。”
“是白莲教的?”朱棣怒喝。
金妃却是道:“陛下如此为难白莲教,是会触怒上天的。”
此言一出,朱棣胸膛起伏,显然气得不轻。
想到枕边竟有这么一个人,他竟有些无语。
张安世在旁道:“陛下,臣等告退了。”
尹王朱?听得津津有味,见张安世想熘,忙道:“别急,这才刚开始呢。”
朱棣此时瞥了张安世一眼,道:“随来的校尉,撤下去吧,张安世与尹王朱?留下。”
校尉们行礼,纷纷撤下。
朱棣铁青着脸,他面色阴晴不定,冷然地道:“张安世,你来审问。”
张安世苦笑一声,这事可不兴问啊,用脚趾都想得到,问得越多,不该知道的东西就越多了。
可此时,他也没法说不,只好硬着头皮了:“金妃娘娘……”
朱棣不满地道:“叫金氏。”
张安世只好道:“金氏,你何时接触的白莲教?”
金妃看了张安世一眼,她却格外的冷静,甚至可以说,她显得很自信。
她道:“在北平府时。那时候陛下靖难,城外都是南军,日夜攻城……许多人都很害怕,那时会经常在王府里做法事,保佑陛下能够平安归来。”
张安世道:“做法事的和尚,可以接触北平王府的女卷?”
“是女尼。”
张安世道:“而后你便信了?”
金妃道:“这是正道,自从我学了这些之后,人也蒸蒸日上了,从小小的秀女,走到了今日,我每日都快活……”
张安世道:“你在宫外,有什么家人?”
金妃道:“我乃朝鲜国的秀女。”
张安世点头:“你是靠崔英浩与白莲教联络?”
金妃看了远处的崔英浩一眼,点头道:“我有许多不解的地方,都需他去询问。”
张安世道:“他们在外头,给你传达了什么命令?”
这时,金妃却是沉默起来。
张安世挑眉道:“你不肯说?”
金妃道:“我不会触怒上天,更不会出卖佛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