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出生,就接被赋予了‘死亡’这一神职,日复一日,收割灵魂,见证痛苦。每个人类面对我时,都带着胆怯、憎恶和撕心裂肺的绝望。最初,我并不在意,人类在我眼中就如同一块石头、一株草,我只是在执行任务,就像您的母亲将丰饶洒满人间那样。”
塔纳托斯靠着廊柱,缓慢低沉地诉说着,目光穿过前方的窗户,缥缈地望着墨蓝色夜空。
“但是,随着时间累积,我见证了太多的生死纠缠,人类在濒死之际,往往会流露最真挚、最深沉的情感,我可以看见他们迸发的回忆,一点点被他们弱小却炽烈的生命火焰侵蚀,逐渐我也变得伤感起来。
我知道,这种感情对于死神而言是十分可笑的,修普诺斯他理解不了我的痛苦。他和我不一样,他是深受人类歌颂的温柔使者,而我,一如既往地被憎恶,人们不肯念出我的名字,更别提会为我祭祀。
当然,我并不在意这些。我逐渐不让濒死之人看见我的形体,但我身上与生俱来的枯腐气息,即便遁去身形也无法掩饰。每当我准备带走某人的灵魂,他们的家人便会感应到我的趋近,他们会哭着说‘死亡来了’,或者请求我放慢脚步,施舍一丝怜悯,让他们的亲人多留在人间一会儿。
可我做不到。这是自然规律,我只能在他们绝望的哭泣中,带走他们的父亲、母亲、妻子、丈夫、儿子……”
说到这里,他转脸看向我,深紫色的眼眸中闪动着敏感的神情,与他那副颇具阳刚气势的外表形成了巨大反差,但是这种反差,让他看上去更加饱满、有血有肉。
我听得很投入,也仰脸望着他,屏息等待着下文。
他朝我露出淡淡的苦涩,轻叹了口气,垂下修长的眼睫,继续说道:
“就在不久之前,我遇到了一个男孩。他所在的村庄发生了瘟疫。这场瘟疫是神后赫拉为了惩罚包庇了神王情人的人类特意降下的。我也在她的命令下,按照每个人既定的死亡时间,带走他们的灵魂。”
他停顿了下来,单手撑在廊柱上,微微垂下头,像是陷入了一段纠结的回忆。
“在半个月内,我陆续带走了男孩的祖父母,还有父亲。接下来是他的母亲和双胞胎兄弟,现在他孑然一身,每天都在咳血……”
他的手指不经意地摩挲了一下玻璃珠:
“可这个男孩和其他人不一样,他会在每个夜晚降临之时,摆出这样一只罕见的彩色玻璃珠,说着赞颂我的话,并希望我能接受他的祭品。”
我心里一惊,总感觉他好像遇到了“情感诈骗”,就好比一个丑陋残疾的男人,第一次听见有女人说爱他,继而陷入癫狂。
似乎看透了我的想法,他笑了笑:
“他倒不是像一般人类那样,因为惧怕而违心地赞美,以求能躲避灾厄。正好相反,他好像参透了某种规律,知道身边所有的人最终都会被收割灵魂,他祈祷的不是让我放过他们,而是希望我能温柔地带走他们,而且还幼稚地问我,在死后的世界里会不会挨饿……”
我惊呆了:“然、然后呢?你在他面前现出身形了?”
塔纳托斯摇摇头:“不,只有在一个人将死之时,我才可以展现身形,否则是违反冥界规定的。但我每天都会拿走他的玻璃珠,以此告诉他,我听到了他的祈祷,接受了他的祭拜。”
说罢,手指伸向长袍一侧的深长口袋,摸索了一阵,一把掏出十二只颜色搭配各异,但都美得流光溢彩的玻璃珠。
遗憾的是,每个珠子里的几种颜色都互不相容地各处一方,仿佛有种无形的力量阻止它们交融,形成更漂亮的色调。
一共十三枚。还真是个不吉利的数字。
我看着铺展在他宽大手掌中的彩色球,脑中勾勒出了一个既睿智又纯真的男孩模样,忍不住用两根手指拈起一枚,放在眼前细细地观赏。
就在我指尖触碰到玻璃球时,里面悬停着的颜色忽然旋转了起来,然后快速融合、扩散,就如同调和水彩般,最后呈现出一种极美的、以牛油果绿为主、仍缓慢融动着的撞色搭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