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这年冬天的雪实在是太大了。
入冬过后,浓厚的铅云长久笼罩苍穹,凝滞在人头顶挥之不去。
来自极北之地的狂风裹着雪粒,咆哮着掠过一望无际的雍州荒原,所到之处白雪飞舞,风声宛若饿狼的长啸,绵延不绝。回旋在天地间的只有寒风和雪花,接连十天不停,雪深三四尺,一脚踩下去半截身子在雪地里,高大的梁州马走不动路,领命的官兵们没法进山,只好缩在镇上的酒肆妓馆里饮酒狎妓,阳春酒肆的生意也有好几天没人光顾了。
一个人看店难免孤独,老卢心里多少有些怨气,他望着不远处的那棵柏树,积雪压弯了树枝,有雪团从树上掉下来,砸在庙顶发出“啪”的一声响动。
万籁俱寂的冰雪世界,雪团落地的声音被放大许多倍,水波一般,一圈一圈向四周扩散,细碎的簌簌声接踵而至,在老卢的耳膜边缘徘徊。
眼下黑漆漆的一片,恍惚间听着雪落下来簌簌的响声。
簌簌声越来越大,而且很近了,听到响动,老卢一愣,微微颤颤地站了起来。
他的身手早就不灵敏了,但还是摸出厨房里的菜刀,握在手里,等着未知的东西出现,准备与对方搏一搏。
这大雪天里,如果来的不是人,必定是山里的猛兽,饿极了下山找东西吃,自己这把老骨头刚好够塞豺狼虎豹的牙缝。
簌簌声很快停止,一个漆黑的人影站在柏树下面,吓得老卢心里抽紧,不自觉地后退一步,张开嘴,差点发出呼喊。
他终究没有喊出声。
他很快看清了,那是个活生生的人,只是穿了件漆黑的大氅,披下来一直落到脚,看起来一团黑,鬼影一样。
风帽遮脸,勉强能看见来人青色的下巴和淡红的嘴唇。
是个男人。
“客官,您这是要进山吗?”好不容易见着一个活人,老卢鼓起勇气招呼着,“这雪可真大呀,进山的人没几个,今儿您是第一个客人。”
扫了来人一眼后,老卢心里有了底,心想看你这副行头也不像是当差的,倒像是个人口贩子,该不会是趁着官兵不在,进山贩卖小孩吧。
来人没有回答,低着头,一步一步缓缓朝酒肆大门走去,目标直指门后烧得旺旺的柴火,想来是在冰天雪地里待久了,迫不及待地想暖和一下。
老卢从柜子里取出冰凉的酒壶,“客官,您喝点酒?”
“这是哪里?”来人跨过门槛,随之响起的还有一声铁器落案的响声。
老卢应声抬头,看到来人已经在距火盆最近的桌子边坐下,伸出右手按在桌上七尺长的黑匣子上,左手揣在大氅里,后背挺得很直。
风帽遮住了他的脸,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但从不带感情的声音里可知他的表情应该是十分冷漠的。
横放在桌面上的黑匣子里似乎藏了一件兵器,落案的时候老卢清楚地听到里面有铁器落地的声音。
“客官,这是进犬舍村的路呀。”老卢转身,从厨房还热着的锅里盛一盏花生米,放到茶盘里递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