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知道那都是管修全骗了你,他骗了我,也骗了你,所以我们之间没有谁对不起谁。”
只是两个一样可怜可悲的女人。
姚娘欲哭又想笑:“你是个好姑娘,但我不是。”
“你也为我证实了管修全的罪,若不是你的证词,他不可能受到律法制裁。”柳娘子感受到她身子又往下沉了些,赶忙道:“姚娘子,你也帮过我。”
姚娘子摇摇头,目光看向后方,盛则宁顺着她的目光,看到了封砚。
之前那未想通之事,便在他脸上有了答案。
男人眼睫垂覆而下,眉心也皱起了浅痕。
似乎是没料,会到在这个时候被捅出这档子事。
“我没有那么高尚,为了替你整治男人而将自己陷于不利之地,是一位贵人告诉我,若我愿意认罪,全力保我性命……他开的条件让我心动,我才答应下来。”姚娘子苦笑道。
姚娘之所以肯认罪,检举管修全都是封砚在后面做了手脚,他曾经在礼部做过事,自然能认识管得了教坊司的大人。
盛则宁心情复杂,开口道:“既然有贵人答应保你性命,那你也无后顾之忧了啊,为何还要选择这样一条道路。”
“娘子们有所不知,被罚没入教坊司的人只有两种下场……其实说起来应该是只有一种下场,无论她学的技艺有多好,受过多少贵人嘉奖,等到一天,她老了,跳不动了,或是冲撞了贵人,犯了忌讳,不能再登台献舞了,她就得退居台后,去教导那些年幼的舞伎……”姚娘子声音哽咽,虽然停了下来,但是任谁都清楚,她这句话并没有说完。
“当然,这还不是最差的事,与此同时,她们还要不断和同为教坊司的男子生下孩子,这些孩子生来就是贱籍,继承父母的衣钵,继续被学艺献艺,供人取乐……我已经是被废弃的人,只剩下这两个用处,可一想到我将来的孩子要与我一样,再承这样的苦楚,我、我情愿一死。”
在大嵩,若被抄家罚没,那便是男子流放问斩,家眷没入教坊司。
可是不知道哪一年起,有位大儒提议,减轻对官眷的株连,将其发配到偏远地区贬为平民足以,此举保住了一些大家闺秀,不至于一下跌入贱籍。
只是减少被罚没到贱籍的数量,就让需求量一直很大的教坊司少了源源不断的‘补给’。
直到现在,盛则宁才知道,原来他们都是在用这样的法子不断补充人。
文婧姝在一旁轻叹了口气,她虽早知道这些事,但是知道却也无用。
他们没有人能给出她任何希望,去挣脱这些枷锁与束缚。
即便出身高贵,她们的自由也何其有限。
盛则宁垂下了视线,看向自己的脚尖。
这件事兜兜转转,竟然是因果轮回,错综复杂。
管修全固然有错,而她抓着不放,这就导致了后来的柳娘子揭发出姚娘子一事,姚娘子为此受到牵连,丢了能让她安身立命的领舞教头位置,最终被逼上了这样的绝路。
盛则宁蹙起秀眉,难道是她做错了吗?
她一时陷入无法自拔的迷茫当中。
手被人轻轻握了一下,盛则宁下意识颤了一下眼睫,抬起眼睛,往旁边看去。
封砚虽没有说话,但是那双沁如凉夜的凤眸带着一些不寻常的深意和坚定,就好像不会有难事能影响到他。
盛则宁想到他曾多次告诫她的话:遇事要忍。
凡事不该求急,求快,若没有缜密的筹划,精心的设计,就无法得到最完善的结果。
她所求的东西太过冒进,并不被世人所接纳,故而她盲打莽撞能碰到几只死老鼠,可对大局而言,毫无作用。
她动摇不了它的根基。
但是巍峨城墙不是一日建成,律法行规也不是一日完善。
滴水成河、聚沙成塔的道理不就告诉了他们,若要追求改变,一日不行就百日、千日,一人不行就十人、百人。
盛则宁慢慢握紧手,又有了决心。
“虽然这个世道是不好,但是我们也要给它一个机会,因为我相信未来会好起来的。”盛则宁又走前了一步,“若是人死了,那才是什么也没了。”
人若死了,一切都不会改变。
人若死了,就看不到赫赫炎炎的旭阳高升,驱逐黑暗,照亮万物!
“本王一诺,仍然有效。”封砚适时开口,他转眸看向盛则宁,及时捕捉到她眼睛里一闪而过的触动。
“姚娘子,你听见了吗,有瑭王殿下为你撑腰,就是宸王也动不了你们了。”柳娘子赶忙劝姚娘子。
姚娘唇瓣蠕动了两下,欲语泪先流。
“快来人,把她拉上来。”柳娘子总算能松口气,朝后喊人。
她心里放松,手里的力气也跟着松懈,但没有想到姚娘的身子还不稳固,因为她这一懈力,瞬间就往下跌了半个身。
柳娘子吓得魂飞魄散,附身伸手就去捞,但是因为冲得太猛,自己反倒也快给带下去了。
盛则宁想也没想用力甩开了封砚的手,三步上前去扯住柳娘子。
所有的事情都发生在一瞬间,封砚愣愣看着自己空了的右手,就好像自己的心已经坠了下去。
他根本来不及抓住急于挣脱他的任何人。
一如从前。
他白着脸,疾步往前走。
瑭王的动作让差役们醒过神来,这里哪能要堂堂王爷亲自出力,他们慌慌张张涌上前,搭手出力,齐心协力之下,总算把姚娘救了下来。
姚娘和柳娘子都手脚脱力,后怕不已,两人都眼圈通红,不住流着眼泪,文婧姝和小丫鬟扶着她们连连安慰。
盛则宁把她们挨个扶到楼梯口,叮嘱她们小心慢行,等到她们都转下去一圈后,她才收回担忧的目光,找寻最后一个还留在上头的人。
她刚刚是心急了一些,所以没顾得上惧高的瑭王。
心里琢磨着告罪的话,视线才转过去一点,她的心就猛然一跳。
一个惧高的人紧靠在栏杆上,目不转睛地往下眺望,像是在寻思着这个高度能不能把人摔个粉碎。
狂风吹起他的衣袖、发尾,他以一个颓然的姿态迎着风,让人心惊胆战。
盛则宁骨寒毛竖,小跑上前,也顾不得什么尊卑,两手从后面抱住他的手臂往后,大声道:“殿下!你可不能想不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