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让九公主如此迫不及待的事,盛则宁本能觉得不是什么好事。
她是唯恐天下不乱之人,最高兴干的事就是让别的人不好过,说是爱兴风作浪也不为过。
“公主为何要叫上我?”盛则宁再次拉紧自己身上的衣服,哪怕自己已经裹得很严实了,但屋子里立着一个男人还是让她感到不舒服,更何况还是一个不知来历的异族人。
九公主理所当然道:“你不是要管教坊司的事吗,我刚好也看哥不爽,想要寻他的麻烦,我们一拍即合,难道不该一起合作?”
盛则宁没有被她言两语就糊弄过去,“以九公主之力,一人即可,为何还需要臣女?”
九公主大步走上前,拽着她的手:“你忘记了,我当初帮你时不就说过了,万一哪天我要是会给五哥教训,你得帮我说情。”
盛则宁连忙抽手,“这事还与瑭王殿下还有关系?”
瑭王不是还在府里养脸?
“当然有关系,我这次是背着他去调查哥的事,他要知道了铁定要训我,若是你跟我一块去,我们两互相还能有个照应。”九公主说得天真。
盛则宁无语。
这哪里是照应,公主这不就是给自己找了一个垫背的吗?
“一句话,去还是不去?!”九公主盛气凌人,一副盛则宁不松口她不肯罢休的姿态,“你要是不去,我和乌郎达就在这里不走了!”
“……去。”
“就知道你够仗义!”九公主马上高兴起来,拍着手,笑容满面。
不是盛则宁想打击她,她担忧道:“不过,我们要怎么去?”
九公主满不在乎地指了指乌朗达,“他功夫很好,可以把我拎上墙,送我们进去也不成问题。”
盛则宁想起这个西涼人像野山猫一样飞檐走壁的功夫,瞪大了眼睛。
“你是说我们要偷溜进去?”
*
刚刚歇雨,天还阴沉沉,只有微弱的天光从云层透出。
几只被大雨浇湿的鸟正立在墙头,互相梳理着羽毛。
刷拉一声,墙上就蹲着一个人影。
鸟惊飞,扑翅离去。
墙上的人影也纵身跳下。
盛则宁蹲在墙角,看着被乌朗达送下来的九公主兴致勃勃跑来她面前,拍着胸膛道:“你瞧,我说容易吧!外面的人一点反应也没有!”
西涼的使臣被安排在城西的理番馆里,此处专门用来接待外宾,为此外边有禁军守卫,每日巡逻不断,一来为了保护使臣的安危,二来也是防止他们这些异族会故意在上京城里滋事。
盛则宁这次轻而易举进来了,不免质疑起这些禁军也太没用了。
这里有个西涼人堂而皇之进出不说,还能携带外人自由进入。
九公主其实也料到此行如此顺利,心里正高兴,那知还是高兴得太早,他们身后忽然就冒出来一句西涼话。
好在还有乌朗达,他往她们身前一站,主动和那个走出来的西涼人说了几句,那人半信半疑地指着一个方向,用音调古怪的大嵩话道:“你们去那边。”
他指着一个屋子,要盛则宁和九公主进去。
不知道乌朗达和他说了什么,这个西涼人没有告发她们,反而热心给她们指了路。
两人见机行事,老老实实顺着那人指的方向,走进那间屋子,反手锁上门。
这屋子里堆满了衣物,还有好几张梳妆台,显然是教坊舞伎们平常换衣梳妆的地方。
难道乌朗达把她们说成是教坊司的人,所以那名西涼人才没有告发她们。
“我想到了一个主意,我们不如干脆彻底混进去,你可以去找你的小姐妹,我也去探一探哥究竟葫芦里卖了什么药。”
两人一拍即合,决定假扮成教坊司的人。
介于两人都是头一回干这样的事,心里又紧张又隐隐有些激动。
舞伎的衣服大多不太得体,两人花了一些时间才寻到两套勉强能穿。
再把自己原本的衣物首饰藏好,两人鬼鬼祟祟打开房门,乌朗达就大剌剌盘手等在外面,着实把两女都吓了一大跳。
“我的公主殿下,您是在里面织布还是裁衣呢?我等了都快一柱香了。”
九公主凶巴巴道:“要你管!快给我们指路!”
乌朗达耸肩,给她们指了一个方向:“那边就是你们教坊司的人平时训练的地方。”又指着另一边:“那边是平时使臣议事的地方。”
九公主对教坊司的人不感兴趣,对盛则宁挥了挥手,“那你去吧,我们半个时辰后见面!这次我一定要找到哥的狐狸尾巴!”
“我说,你们兄妹之间的关系这么差吗?”乌朗达把两只手架在脑后,跟饭后散步一样跟在猫着腰小步前进的九公主身后。
九公主怕他坏事,一把拽住他的衣服,把他高高扬起的脑袋也拉低下来,“少废话,你也给我小心躲着,要是让人发现了,有你好看!”
“……”乌朗达笑了笑,没有挣扎,两人像模像样地猫着腰往前面探去。
盛则宁理了理衣服,镇定地朝另一个方向,教坊司训练的房间走去。
还未走进,琴音乐声就传了出来,教坊司的人还在排练中。
盛则宁本想躲在一边先偷偷观察一下,谁知道正好两名舞伎从屋子里走出来,她没地方躲藏,和她们面对面看对眼。
“你是……”
“你们动作还不快点,磨磨蹭蹭做什么?”一个西涼人随在她们身后探出半个身子,对着两名舞伎不满地喊,“若是耽搁了排练,小心你们的下场!”
盛则宁害怕被西涼人发现,两名舞伎也何尝不是,她们当机立断扯住她的手就往前跑,等拐了一个弯后才放开她。
“多谢两位搭救。”盛则宁没想到进入理番馆实在不容易,危机重重,能遇到肯帮她的人,她心存感激。
“姑娘,不必谢,我们之前是见过的。”其中一名舞伎道。
之前在魏国公府时,来的都是达官贵人,她们作为去献舞的舞伎,那时候盛则宁还帮姚娘子说过一句话,所以她们都还记得,只是万万没想到这位贵女居然穿着她们教坊司的衣服混了进来。
盛则宁见她们对自己没有恶意,心就放下了一半,犹豫了一下还是尝试道:“我是来找人的。”
她才起了一个头,那两名舞伎便知道了她的来意,“你是来找姚娘子的吧,她就在屋子里头,我们待会进去帮你把她叫出来。”
盛则宁没想到事情如此顺利,惊讶道:“真的可以吗?”
“有什么不可,你帮了我们教坊司几次忙,而且我们也听说过木兰社,很是敬仰,若非我们出身贱籍,也想去参加呢,所以能帮到盛娘子这一点小忙也是我们的荣幸。”舞伎十分诚恳。
“你先寻附近的房间藏一藏,我们回去就让姚娘子来寻你。”
两名舞伎也不便久留,很快就回去了。
盛则宁随便推开身后的一间屋子就藏了进去。
这间屋子不大,但是光线很好,屋子里也没有放别的东西,只有一盆金色的牡丹花放在最中央的紫檀雕花圆桌上。
盛则宁想起之前九公主与教坊司争的那盆金牡丹,莫非就是这一盆?
她围着牡丹花转了几圈,的确国色天香,花中之王,这牡丹黄如纯金,香味淡雅,果然是稀世罕见。
哐当一声,她身后的门被人推开,姚娘子紧张地提裙迈进来。
“盛娘子你为何来这里?”
姚娘子来得很快,看样子是那两名舞伎也担心夜长梦多,都没有耽搁一刻时间就把姚娘子叫了出来。
“那日与你分别匆忙,还不知道情况,你就被宸王带走了,他可还有为难你们?”
姚娘子一愣。
盛则宁千辛万苦进来,竟然只为了问她这一句话?
她心情复杂,似是翻涌的浪涛,一层叠着一层,若不是咬住了下唇,只怕会当场忍不出哭出来。
看着姚娘神情悲伤,盛则宁不安道:“你别难过,我不是故意提你的伤心事,我就是……”
盛则宁没想要惹姚娘子伤怀,有些犹豫不定要不要拿出帕子给姚娘子拭泪,她的手就被姚娘子紧紧握住了。
姚娘子摇摇头,双眸蒙泪苦笑道:“我只是十来年没有被旁人再这么关怀过,有些受宠若惊罢了。”
盛则宁蹙着秀眉,认真道:“你也是受我牵连,我应当为你找一条出路。”
姚娘子叹了口气,“都是我咎由自取,怪不得旁人,蒙柳娘子不怪罪于我,还救了我一命,此生无以回报,唯有来世衔环结草,感恩报德。”
“办法我总会想到,你也不用太过忧心这件事。”
姚娘子抽了抽鼻子,微一点头。
盛则宁见姚娘子精神气比当日在西凤塔上好上许多,想来在理番馆里要辛苦排练,但也是她们早已习惯的事,算不上难。
最重要的是宸王没假公济私,挟私报复就是天大的幸事。
不过九公主究竟是从哪里听来宸王要生事的说法?
“此地不是什么安全的地方,盛娘子还是快些离去,不必为姚娘涉险。”姚娘子扶着盛则宁的手,想把她带去她们姐妹发现的一个安全出口,可是她还没迈出两步,忽然身子往下一坠,若不是盛则宁反应快,她就要摔倒在地上。
“姚娘子你怎么了?”
姚娘子靠在盛则宁身上,手指攥紧胸口,急喘了几口气:“不、不知道,忽然胸口、胸口好闷。”
盛则宁想把她放在地上,好去打开窗户给她通气,但是姚娘子却反手把她拉住,气息不稳地问:“盛、盛娘子,你可有闻到一股奇香?”
盛则宁点点头,她转过脑袋,看向摆在屋子中间的那盆金牡丹,“我进来的时候就发现了,不过气味并不是很浓……”
姚娘子顺着她的目光看见那盆花,她低声喃喃道:“这个屋子掌教从不让我们靠近,说这盆金牡丹花是献舞的重要道具,是要面呈官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