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别之际,黄宗羲犹豫再三却还是问道:“不知皕亨兄如何看圣上?”
“这个……”这个话题就不免有些敏感,阎应元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黄宗羲道:“皕亨兄,你我一见如故,而且我也看得出来,你也是一个心里真正装着黎民百姓的士子,所以还望你务必如实相告,不要有那世俗想法,认为你我交情没到就不应该谈论此等话题,其实我辈士子就该坦坦荡荡,事无不可对人言。”
“谨受教。”阎应元向着黄宗羲深深一揖,起身说道,“圣上诚然明君,登极前十七年如何且不去说他,但这一年多的表现却堪称明君。”
黄宗羲点点头又问道:“圣上推崇以民为本,你信吗?”
阎应元盯着黄宗羲眼睛看了片刻,摇头说道:“不信,此不过是笼络我等勤王士子的手段罢了,圣上最终目的仍是强化皇权,只不过这又有何妨?圣上想要的是延续大明国祚,我等士子追求的是万民安乐,此二者并不冲突。”
说此一顿,阎应元又问黄宗羲道:“太冲兄你觉得呢?”
“一开始,我也是像你这么认为。”黄宗羲道,“现在却发现似乎又不是这样,圣上或许是真推崇孟子的民本思想。”
阎应元道:“太冲兄为何会这么想?”
黄宗羲便把郑森两次提议挖开黄河,均遭到崇祯坚决反对的事说给阎应元听。
黄宗羲道:“毫无疑问,掘开黄河是能给予建奴重创的,但是在掘开黄河之后,北直及山东的汉民百姓会遭殃也是毫无疑问的。”
“换成其他皇帝,我想是不会拒绝这么做的。”
“自古以来帝王就最是无情,生民百姓不过是牲口罢了。”
“天子牧万民,这一个牧字就道尽其中真谛,在天子心中万民就是放牧之牲口。”
“所以让高高在上的帝王为了几十上百万生民放弃重创强敌的机会,绝无可能。”
“但是圣上居然拒绝了,而且拒绝得没有半点转圜余地,由是我就不得不相信,圣上内心是真的装着生民百姓,他是真的推崇民本思想。”
听到这,阎应元便陷入沉思,这个他真没想到。
好半晌,阎应元又接着说道:“但如果真推崇民本思想,就需事事以生民为先,就需事事以百姓之福祉为念,那么我大明之施政国策也需以民为先,如此一来官员缙绅乃至宗室子弟之特权将荡然无存,圣上真能做到如此?”
黄宗羲便沉默了,是啊,圣上真能够做到如此?
顿了顿,阎应元又说道:“纵然圣上能做到如此,太子呢?太孙呢?三世乃至五世之后的皇帝仍能做到如此?能吗?”
黄宗羲继续沉默,是啊,将来的皇帝能做到如此?
不过片刻之后,黄宗羲眸子里却陡然绽起一抹异样的神彩,朗声道:“那我们就竭尽所能说服圣上效太祖订立新的皇明祖训,也给后世皇帝立下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