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的小白微微愣了一下,他也没想过贺子月的年龄问题,不过因为知道楚辰离沉睡了十年的事,所以接受起来倒也没有那么困难。
在沉睡的那段时间里,楚辰离跟他们果然是经历了什么事吧。
小白有点走神地想着。
几人各怀心事地被老板请上楼,进门的时候,楚辰离也愣了愣。
只有穆言深最先发现他的变化,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原本杂乱的柜子重新修理粉刷过,另外加装了玻璃门,上面两层做成了橱窗展示柜,小白千辛万苦找回来的相册放在其中一个橱窗,旁边还有一个更大的相框,拼凑了几张照片裱在一起。
楚辰离看的就是那个相框。
相框里面基本上都是集体照,人少一些是以家庭为单位,还有两张毕业照,年龄层有一个明显的跃迁。
穆言深也不知道他看的到底是哪一张,但并不影响他跟老板套话。
坐下来的时候,他有意无意地提起那个相框。
老板便开始对着相框回忆往昔,从下说到上,最后停在最后一张集体照上,总共六个人,看起来都是二十岁上下的模样,背景是学校的人工湖,边角处照进了校碑的一半。
在场的人里面,只有贺子月和花瑾对这张照片格外有共鸣。
天灾降临的时候,他们都还是在校大学生。
或许也有酒精的影响作祟,围绕着这个话题他们聊了许久,又哭又笑,显然过去的记忆都美好得刻骨铭心。
楚辰离坐在旁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吃着东西,但穆言深看出来他其实听得很认真。
穆言深低声问他是向往这种生活吗。
楚辰离摇了摇头,笑了一下,同样轻声地回:“从另一个角度听这些事,也挺有意思的。”六人照上的其他人是老板大一时的室友。
他指着其中一个人说是自己,但其他人都惊呼不像,老板也自嘲说是沧桑了不少,天灾以后他也确实懒得再打理自己,而那之前他其实是几个室友当中最臭美的那一个。
其他人都各有各的怪癖,但说起来也还没有脱离普通大学生的范围。
说到最边角的室友时,老板一把揽过小白的脖子,把照片放在他的脸旁边比照,说一看小白就感觉跟他那个室友挺像的。
坐在旁边的贺子月眯起眼睛仔细辨别了一下,都是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非要说的话也就是两人都是那种看起来毫无攻击性的温和型长相。
第一眼看过去不太惹人注意,但也不惹人厌烦,很容易取得他人的好感。
不过照片上的人看起来要慵懒很多,拍照片的时候所有人都在看镜头,只有他心不在焉地看向边框外面,老板说那时候他可能在看湖边的天鹅。
这个室友虽然平时总是一副懒洋洋的样子,但其实是个很会照顾人的老好人,认识几年也没见他生过一次气,有时候班上的同学出现矛盾,都是由他来调解的。
“那时候我们觉得他唯一的缺点就是想象力太丰富,每次看到灾难片的时候,都要在旁边絮絮叨叨地讨论要准备哪些应急物资……说来其实也要感谢他,就是因为听了他的话,所以我才能熬过天灾初期最艰难的时候。”
听到前面的时候,听众们还能将之当成单纯的追忆往昔。
但听着听着,就连对这种事最不敏感的花瑾都愣了一下。
感觉上有点微妙,但深究好像又显得自己想得太多。
直到他转过头,注意到贺子月的表情也变化了一下,才确定这不是自己一个人的微妙感觉。
再往旁边看,方洗羽在看楚辰离,而另外两人的脸恰好被挡住,看不清此刻的神情。
“那他呢?”花瑾忍不住问。
“我也不知道。”老板摇了摇头,慢慢回忆起那一天发生的事。
那是下半年学期末的时候,辅导员在班级群里发消息通知新宿舍楼扩建好了,来年春天的时候有可能会重新分配宿舍,如果有什么特别的想法,可以自己私下商量好了直接去找班长。
六人间换成四人间,那就必然有两个人要被踢出去。
他们一宿舍的人关系相处得还不错,但都想把那个做老妈子做得很称职的室友继续留成室友。
老板也不例外。
而那时候学院已经放了假,其他室友考完试就直接拖着行李箱回了家,宿舍里只留下了老板和室友两人。
老板以为这是一个绝佳的好时机,趴在床上看到消息的时候,第一时间掀开帘子对下面的室友说:「下学期重分宿舍,我跟你一起吧。」
室友一边收拾着行李,一边摇头:「明年我就不来了。」
老板愣了一下,问他:「为什么?你家里出事了?」
室友说:「只是要跟妈妈一起回老家了。」
他说得云淡风轻,老板那时也没好意思追问,下意识回了一句“路上小心”。
直到室友拖着行李箱走向门口的时候,他看到他位置上全部都空了,才想起来追问:「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室友回答说:「可能就不回来了。」
他停在门口,回过头的时候恰好逆着夕阳照下来的光,以至于看不太清楚神色。YCOm
但他明显踌躇了片刻,然后对老板说:「还记得以前我跟你们提过的末日的事吗?」
如果其他室友在,大概会顺着这句话开他几句玩笑,当然都是善意的——他们也一直以为室友是在跟他们开玩笑。
老板却忍不住问他:「你真的相信世界末日的故事吗?」
室友笑了一下没有回答,在他们的桌子上留下了什么东西,说是送给他们的临别礼物,可以当成护身符用。
最后他只留下了一句话:「希望未来我们还有再见面的那一天。」
他跨出了宿舍的门,然后真的再也没有出现过。
老板后来也跟其他室友提起过他说的那些话,但没有一个人放在心上,那位和事佬室友一走,他们就因为分宿舍的事闹得不可开交。
最后事件以老板主动退出这个宿舍而告终,因为过年的时候他们一家因为雪天路滑在拜年的路上出了很严重的车祸,他的母亲为了保护他当场死亡,父亲也在经历了数日的抢救之后不幸去世。
老板全身多处骨折,但已经可以算是轻伤,只是不得不在医院里静养几个月。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刚经历过亲人死亡的巨大冲击,老板渐渐开始疑神疑鬼,又想死又想活,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在家里的地下室存储了不少物资。
天灾降临之后,他就是靠躲在地下室度过了最难熬的那段时间。
再后来就是中央基地的建立。
他运气很好,所在的城市就是中央基地最初的据点之一,躲藏的地点也自然而然地被划进了基地范围,当中的普通人都得到了一定程度的保护和安置。
之后他就因此结识了这家酒馆的上一任老板。
七|八十岁的老爷子,年纪本就不小了,硬生生熬过那些天灾的惊吓和折磨,好不容易安稳下来重新开起了酒馆,却也没能多享两年清福,很快就过世了,这家酒馆就留给了老板继承,一直经营到今日。
他后来再也没见过那个室友。
他至今也无从分辨室友到底是真的有什么未卜先知的能力,还是单纯的想象力过于丰富,然后凑巧碰上了这一起灾难。
但老板清楚如果没有他反复的提醒,自己可能根本撑不过天灾的初期,所以无论真相如何,他心底都存着一份感激,还有几分对于朋友的记挂。
“不过现在已经十多年了,”老板唏嘘不已,“恐怕……”
“也许还在别的地方生活得好好的。”楚辰离的声音突然|插|进|来。
这是他今天第一次加入到这个话题当中。
不过老板还沉浸在遗憾的情绪之中,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小异状。
他闻言微微愣了一下,然后揉了揉眼睛,强打起精神来。
“你说得对,我这十年来基本都没挪过窝,跟井底之蛙没什么两样,兴许他现在就在别的基地生活得好好的。”
楚辰离“嗯”了一声,没有再说更多的话,像是默认了这个说法。
方洗羽冷不丁地问老板:“他叫什么名字?”
老板下意识回答道:“姚念。女兆姚,念想的念。”
说着顿了顿,他又略带希望地问:“你们认识?”
方洗羽解释道:“我们以后出外勤比较多,万一要是遇到了,也能顺便告诉你一声。”
言下之意就是不认识。
老板本也没报太大的希望,闻言就只有向他们表示感谢。
聊完这个话题之后,他就将相框放回原处,继续陪他们喝酒。
贺子月有了上次的惨痛经验之后就只敢喝果汁,反倒是花瑾在旁边一杯接着一杯地陪着老板干了。
一开始其他人还以为他喝的是白开水,直到最后回去的时候,他连站都站不稳,他们才发现他是喝了不少酒。
花瑾酒量比贺子月好很多,也不怎么上脸,整个人都晕头转向的了,脸上连点红晕都看不出来。
但酒量再好也架不住一大杯一大杯地往下灌。
鉴于他有直接化身秤砣的迹象,最后还是力气最大的楚辰离接过了他,花瑾不肯被楚辰离背着,最后也只得架着他一边的胳膊支撑着他的身体,慢慢往回走。
出了酒馆,花瑾才想起来什么似的,大幅度地扭头,半晌才找到穆言深所在的位置,歉意地朝他摆了下手,说:“借用一下。”
这举动其实很不合时宜,好像楚辰离是穆言深专属的什么挂件一样。
穆言深嘴角抽了抽,只希望楚辰离不要因此生气。
楚辰离当然不会跟醉鬼计较,而且他原本也并不怎么在意这种事,因此几乎就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好像压根没听见这句话一样。
穆言深见状反倒又忍不住开始生闷气了。
方洗羽在后面用力拍了他一下。
穆言深猝不及防,一个踉跄险些栽下去,转头对方洗羽怒目而视,后者毫不在意。
“你还真是够拧巴的。”方洗羽用一种类似赞叹的语气对他说,“你不会是真的准备憋一辈子吧?”
明眼人都看出来穆言深喜欢楚辰离很久了。
或许楚辰离自己也知道——这也说不定。
之前有个叶澜舟横亘在其中还能理解,穆言深闭口不言还能叫人高看一眼,觉得他这是真的用情至深了。
但如今叶澜舟已经彻底变成了过去式,穆言深却还是一如既往地沉默。
要说感情淡了吧,他还是最积极跟在楚辰离身后的那个,只要楚辰离在场,他的视线基本永远都是黏在对方身上撕不下来。
但要说穆言深是怂了……本身也是件叫人颇为意外的事。
出乎方洗羽的预料的是,穆言深并没有对此发表什么意见,连习惯性地玩笑和嘲讽都没有,只是意味不明地朝他笑了笑,然后就跟上了前面人的脚步。
前面的人已经走出了一段距离,深沉的黑夜之中,好像只能看到彼此的身影。
花瑾半路上迷迷糊糊地清醒了一些,然后又趴到楚辰离的肩上。
楚辰离感觉到肩头有些湿意,倒是不想往不好的方向猜,但也没有去戳穿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