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笔?
大抵是与被贬谪到此有关,他人私事,迟迟也不便多问。
时值初秋,凉风习习,迟迟往回走时,望见那平静辽阔的湖面荡起圈圈涟漪,不知不觉就轻念出声。
“涉江玩秋水,爱此红蕖鲜。”
“攀荷弄其珠,荡漾不成圆。”
“见君彩云里,欲赠隔远天。”
“相思无因见,怅望……怅望……”
双手负在身后,她小脸微抬,边走边背。
这首诗正是出自那封情笺,她落笔时觉出意境极美,便悄然记在了心中,却不解其意。
背到最后一句时卡住了,只得从头开始背起。
她嗓音很轻,像是羽毛落在初冬的雪上。
她越走越远,没有看见身后槐花树的枝桠上,一个金纹白裳的少年,缓缓睁开了双眸。
他是被迟迟的背诗声吵醒的。
少年乌发高束,苍白的肌肤宛若上好瓷器,透着淡淡病色,眼下有一颗细小的痣。
浓如鸦羽的眼睫下,是两汪灰绿色的眼瞳,这颜色极为罕见,如同精心雕琢的玉石般,带着与生俱来的优雅,蹁跹而来。
“相思无因见,怅望凉风前。”
一声轻叹,少年琅琅之音带着初醒的沙哑。
撩人心弦。
……
迟迟没想到会遇到那天晚上的少年侍卫。
他半靠着一棵树木,低垂着眼眸,嘴里叼着根茅草,湖水粼粼的波光照亮了他白净的侧脸,看上去吊儿郎当的,像是在偷闲,又像是在等人。
雕刻着朱雀纹的腰牌被太阳一照反射出刺目的光,想让人忽略都难。
宫里人多眼杂,不得不避嫌,迟迟只好装作没看到他,而且上次分开他就说当彼此没见过,她也不想给人家添麻烦。
迟迟打算绕个远路从另一边偷偷走过去。
那条路离湖水很近,几乎是在湖边行走。
她屏住呼吸,拿开挡路的树枝,踩过一段比较湿软的土地,鼻腔里充盈着湿润的土腥气。
忽然,膝盖传来一阵刺痛,像是被什么东西打中了。
她重心不稳,脚底泥土又湿润至极,一个打滑,整个人就以一个无比狼狈的姿势“噗通”一声摔进了水里。
大量湖水从嘴巴鼻子争先恐后地灌入,肺部传来剧烈的疼痛,一点点挤压着胸腔的空气。
“唔……我不会水!”
“救命!”
迟迟拼命扑腾,喊了半天以后忽然尴尬地发现一个事实——
这里是浅水区,水位刚刚没过腰间,淹不死人。
顶着满脸水渍,她傻傻地站在水里。
一只手忽然伸到眼下,正是那晚给她送吃的那只手,白皙修长骨节分明。
迟迟抬起头。
一张被水浸润的小脸显得可怜巴巴的,睫毛湿哒哒往下滴着水。
模糊而刺痛的视线中,是一张笑意促狭的俊脸。
抿了抿唇,迟迟伸手握住他的手,借力上岸,然而很快她就把手放开了。
“是你害我落水的。”
她眼睛瞪得溜圆,盯着少年笃定地说道,膝盖上那被什么东西打中的疼痛提醒着她,绝对不是自己站不稳掉进水里去的。
——就因为没有跟他打招呼而害她出丑什么的,也太过分了吧。
迟迟不太高兴,连带着看他那张好看的脸都提不起精神来,整个人蔫哒哒的。
施见青盯着自己那只被毫不留情放开的手,上面沾染着点点水渍。
他嘴角的笑意缓缓收了起来。
不知从哪抽出一条洁白的帕子,他慢条斯理地擦着修长的指节,脸色冷淡,看不出有没有生气。
迟迟仔细观察着他的反应,忽然间不确定了。
他表现得太正常了,连一丝一毫的愧疚都没有。
难道真的不是他?
那少年却开口了。
“真有意思。”他冷笑,“我好心把你从水里拉上来,不说声谢谢也就罢了,居然还反过来冤枉好人?”
“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
“……”
迟迟瞪着他,一点一点咬住嘴唇。
纠结了半天,才从唇齿间费力地挤出两个字:
“……谢谢。”
说完她莫名有种憋屈的感觉,罢了,就当是谢他请自己吃那么好吃的小笼包了。
少年垂下眼睑。
少女强忍委屈,湿湿的睫毛向下耷拉着,眼圈和鼻尖都红红的,像是一只被欺负惨了的小仓鼠,一脸的不情不愿。
他突兀地笑了一下,露出一排森白的牙齿。
少年笑起来的样子很是阳光俊美,那种刻薄和尖锐瞬息散去,好像忽然之间变了个人。
“好巧啊。”
无视她的狼狈,施见青摆头看了看四周,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跟面前的人关系极好,“又遇到了。”
“嗯……”
迟迟有气无力地回着,鼻子一痒打了个喷嚏。
“阿嚏!”
她慌张地捂住口鼻,只觉身上更冷了,完全不想跟面前的人多待,满心都是赶紧回去换身干衣服,不然染上风寒就糟了。
“侍卫哥哥,”
想着,她瓮声瓮气地喊了一声,惹来少年惊讶的视线。
面前的小宫女很乖地低着头,将手搭在腰间,行了个礼,“要是没什么事,我就先告辞啦。”
他没说话,迟迟就当默认了,只想离他远一点,要是被人看到她这样浑身湿透,跟一个男子待在一起,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谁知还没走几步,身后就传来冷冷一声。
“站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