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厅里妇人们坐一桌,未出阁的小姐们一桌。
林晚宜成亲将将要满一个月,头回坐到妇人堆里,补眠之后的她气色好了许多,双颊飞粉,眉梢含情。
同桌的夫人们窥见此番春意,难免打趣两句。
其实这些话刚成亲的时候也听了不少,那时她觉得这是每对夫妇都经历过的,心里头坦荡得很,基本没羞红过脸。
可现在不同,她将沈意远装在了心里,再听这话就感觉变了味道,颊上薄粉染了霞红,应答起来也不似一开始流畅。
见她羞红了脸闪躲的模样,那些夫人可来了劲,一句接着一句的,林晚宜实在吃不消,躲到周夫人身后求助去了。
周夫人看她绯红的脸,就差滴血了,笑道:“灿灿刚成亲,脸皮子薄着呢,再说她该找个地缝钻进去了。”
“娘。”
这不还是拿她说笑嘛,林晚宜跺脚。
众位夫人见她羞恼状,笑作一团。
好在笑过了这件事就算揭过去了,开始说起促成今日这宴席的林晏昼,先是夸他有本事给家族长脸,后自然而然地提起他的亲事。
此番摆宴,一为庆贺林晏昼得了功名,二是借此宴让林晏昼在众位夫人小姐面前露露脸。
右相家教甚严,相府后院干净,前头还有个大哥林秉承打样,外头人自然会觉得林晏昼的品性肯定也差不到哪里去。
家世之外,林晏昼长相也周正英俊,再说就单看他靠自己夺了功名这一条,已经比望京城中许多世家公子强了。
今日来的夫人们,大多带着适龄的女郎前来,有几位是恰好女儿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多的还是带着族中的侄女来的。
先前沈意远未成婚的时候也是香饽饽,可还没等跟沈老太君通气呢,皇上赐婚旨意就下来了。
错过了这么个出众的郎君,那些夫人多少有些懊恼动作慢了,尤其是前几天在围场看镇北王夫妇相处时融洽恩爱的模样,更是悔得肠子都青了。
她们不知内情,只当是周夫人借皇后抢了先。
不过木已成舟,错过了一个可不能再错过第二个。
失了个少年成名的将军,这不还有个厚积薄发的相府二公子。
虽然这两个人稍微有些差距,但她们心里清楚,镇北王百年难得一遇,若真铁了心照着镇北王寻郎君,那不得把头发等白了。
将镇北王从世家郎君中剔出去,相府二公子算是顶好的夫婿人选了。
这回可不能再慢人一步。
周夫人早将林晏昼要议亲的消息放了出去,在座的都心知肚明,现在问她何时准备再寻个儿媳妇,明摆着是想探探她的口风,再适时抛出家中或族中哪个娴静的女郎未定下人家,借闲谈暗示结亲意向。
花厅里这么多人,只能点到即止,再有想说的只有日后约着再聊了。
林晚宜还没平衡好宋知予的事情,听她们来回说不到要点上去,借口落了东西,去外面透气了。
没走多远,发现赵三姑娘也出来了,正站在池边吹风。
“阿芷,怎么出来了?”
赵三姑娘赵瑞芷是赵太傅之三女,是林晚宜的手帕交。
天渐暖,池中游鱼也出来了,赵瑞芷将剩下的鱼食全撒入池中,往林晚宜身边去:“她们总问我成亲的感受,都没怎么见过能有什么感受,烦得很,出来躲着了。”
要不怎么能当手帕交呢,赵瑞芷跟林晚宜一样,都是在家中长辈的宠爱中长成的,也是一样的娇蛮性子。
再有两个月她就该成亲了,近几个月鲜少出来,前几日的围场她都没去。
不过相府不同,两家走得近,林晏昼也算他半个兄长,又能见着林晚宜,她便随着太傅夫人一道过来了。
“去亭子里坐一会儿吧,里头人多,我陪你在外头待一会儿。”
府中有客,亭中茶点都是备好了的,茶壶一直温在小炉上,斟茶时热烟袅袅。
林晚宜看赵瑞芷抿直的唇,忍住轻笑:“还不情愿啊。”
说起这个赵瑞芷嘴角又往下拉了些:“他那样,你说我能情愿吗?”
林晚宜笑意更浓。
赵瑞芷没好气地看她一眼,秀眉拧成麻花样:“王妃嫁了个如意郎君,是该高兴的。”
王妃都喊上了,明显是生气了。
林晚宜敛了笑连,清了清嗓子:“你的也不错,莫气了。”
说话时又溢了笑声,赵瑞芷听后脸黑了,起身要走。
“不同你说,我回去了。”
“哎呀,别别别,是我错,你就当留下陪陪我,保管不气你了。”见她这样林晚宜眼都笑弯了,拉住她不让她走。
赵瑞芷也不是真要走,林晚宜一拉便坐下了,斜睨她一眼:“那你不许再提他。”
气鼓鼓的样子,不知道以为提的是她仇家呢。
“不提,绝对不提。”茶水在外头凉得快,林晚宜啜了口茶,反瞪她一眼,“你也是,真一步都不往太傅府外跨,除了我成亲时见了一面,这都多久没见过了,也不来关心关心我,万一我成亲后不开心呢?”
“呸呸呸!嘴里就没点好听的。”赵瑞芷打她的手,伸手到她面前晃,“我都快被你传的信给淹没了,看见个漂亮小鸟也要送信来说,府里信差的腿就差没跑断了,见不见的也差不了多少。再说我这不是被我娘拘在家里绣嫁衣嘛,又不像你似的有个好姨母,能有宫里的绣娘帮着,瞧我这手,都被针扎成筛子了。”
五根手指头纤细莹润,一看便是不沾阳春水的,哪有什么针眼。
且她打小女红学得不好,太傅夫人不可能将嫁衣交由她来绣,动两针都算多了。
林晚宜抬眼看她,捏着鼻子怪声道:“好大一阵酸味,呛得人要冒酸水了。”
“你还气我,我都这般悲惨了。”赵瑞芷托腮叹气,“你这喜欢文弱书生的嫁给了英武将军,我明明喜欢的是英武将军却要嫁个文弱书生,灿灿你来说说,这还有天理吗?”
她说不许提的,现在倒自己说上了。
林晚宜舔了舔唇,心虚地避开她看过来的视线:“谁说我喜欢文弱书生,我就喜欢英武将军。”
赵瑞芷听了大笑话似的,脸上见了笑:“你可别说瞎话,好在先头跟你一道去学堂堵了两趟顾星皓,不然还真被你唬住了。”
周围除了心腹丫鬟没有旁人,她们说话也不需要顾及太多。
“谁唬你了,我说的是真心话。”她声音弱了几分。
堵顾星皓是事实,当时连她自己都觉得对顾星皓是有意的,遑论她身边的人。
可那是错觉,她要辩解:“都多久前的事了,那时候不懂事,见他长得俊俏就以为动了心,我才不喜欢文弱书生,我就喜欢英武将军!”
赵瑞芷看她神情不似作假,回想她确实只前年一阵痴狂了些,去年起就没在她嘴里听过顾星皓的名字了。
重重点头,随后抱怨道:“是吧,文弱书生有什么好的,偏要我嫁。”
差点被她绕进去,林晚宜改口:“也不是这么说,书生也有书生的好。”
“你这一会儿一个变,我不同你说了。”赵瑞芷心情不畅。
赵家是书香世家,她见多了酸腐书生,打小就想嫁个纵横沙场的将军,早几年她娘也答应她会帮她寻个将军来嫁,可是前两年家里来了个书生,拿个信物就说要娶赵家女,原来他们祖上有渊源。
赵瑞芷的姐姐已经出嫁,幼妹还未及笄,这桩婚事自然落到她头上,将军梦自此破碎。
还没见面便生了厌,即使后来见人是郎艳独绝温润如玉,也没什么好脸给他。
这不,两年了还没将人看顺眼。
她说归说,林晚宜还能不知道她,虽绝口不承认动了情,但这两年来早将那书生当做她的所有物了,别人多看一眼都不成,眼下这般抱怨,纯粹是因为没嫁成念叨了十几年的将军。
林晚宜给她支招:“不然让我夫君教他几招,找二哥哥也行啊。”
“他——肯定不行的。”赵瑞芷先是摇头,后咋舌看林晚宜,“我就说有哪里不对,喜欢英武将军是吧,成亲前不是说心如止水嫁谁都一样嘛,这么快就动心啦?”
她们几乎无话不谈,林晚宜没打算瞒她,捂着发热的脸颊默默点头。
“镇北王英武不凡,谁又能不动心呢?”赵瑞芷没笑话她,只看看她的脸,又摸摸自己的脸,“怎么就非你不娶了,我也不差啊。”
林晚宜作势打她:“不许惦记我夫君。”
春日了,外面不算冷,她们隔了近一个月才见,说起话就忘了时辰,周夫人领着众位夫人小姐从花厅出来时,看见亭中的她们和身边的太傅夫人相视一笑。
都知道她们交好,有个刚成亲不久,一个不久就要成亲,说些悄悄话也无伤大雅。
不是休沐的日子,等到下值的时辰男宾来齐,宴席才开始。
林晏昼自围场回来日日狂饮,每每前一日的酒气未散尽又开始第二日的宴饮。
右相平时管他,这高兴的档口却是随他去的,他本就好热闹,脑袋不清楚的时候更爱闹,自己喝就算了,身边亲近的人一个没逃得过。
林秉承酒量平平,多了便不肯再喝,可耐不住林晏昼纠缠,多饮了几杯,走路都不稳,周夫人放心不下,散席后留他们一家在相府住下。
沈意远酒量好,被他灌酒后依旧面不改色手不抖,但是他自己不行了,摇摇晃晃地跑到角落吐过之后清醒了点,也只一点,反复在沈意远旁边问他怎么不像叫大哥一样叫他二哥。
好在他喝酒后口齿不清,周围的人也都喝多了无暇分辨他的话,这才没人笑话他。
周夫人看沈意远没事人似的,没留他们住下。
马车里窗扇阖着,他一进来,就有酒气盈满车厢。
林晚宜也饮了些果酒,不觉得难闻,反倒有些馋,靠在他身上嗅着烈酒的香气。
“为什么只能喝些清甜的果酒啊,我也想试试你们喝的酒。”
连着饮酒两日,饶是沈意远也有些撑不住,将沉重的脑袋搭在林晚宜发顶:“那酒太辣。”
“我不怕辣。”她躲开,离了沈意远胸膛,坐直后抬手帮他按揉额角,“我就是想喝嘛……”
她的指尖凉凉的,按揉时不断有香气自她衣袖见溢出,沈意远握住她的手腕,喑哑道:“那便喝。”
带着浓郁酒香的唇欺上来,林晚宜乖顺勾着他的脖颈,主动品尝他口中酒香。
到王府下马车时,林晚宜用帕子遮住靡红肿胀的唇,腿软得不像话,几乎是半挂在沈意远身上回的裕景院。
那酒着实是烈,熏得她脑中混沌,该沐浴时,不知怎么想的,制住了沈意远摇铃唤人的手:“你帮我。”
将昨夜无力浮沉时,咬牙发下不再主动招惹他的狠。
浴间水雾朦胧,林晚宜犯懒不肯动,窝在他怀里让他帮着褪衣裳。
明亮烛光下,她的衣裳每褪去一层,沈意远的呼吸便重一分。
熊熊烈火反驱散了酒气,他闭目凝神,摒弃心中杂念,拦腰将林晚宜抱起,送她入提前备好的温热水中。
浴桶中有她喜欢的花瓣,堪堪遮住盎然春色,正当沈意远略松了口气,拿起一边绸巾欲为她洗身时,她抬臂绕上他的手臂。
润玉凝脂般的手臂上沾了玫红花瓣,她指尖带起的水滴顺着弯曲的手肘滚至雪峰之上,最后藏于狭窄的勾缝之间。
那不是水,更像是油,浇于烈火之上,将沈意远的理智燃烧殆尽。
林晚宜抱着他的手臂往他身上贴,身上的水滴将他的外袍染湿。
她分明是故意的,却眨着湿漉漉的眸子无辜地说:“夫君的衣袍湿了,快换下吧。”
濡湿的乌发落在她似蝶振翅的锁骨处,墨色染白玉,隐现的红梅是昨日他落笔画下的痕迹。
鼻息滚烫,他艰难挤出两个字:“无妨。”
林晚宜歪头看他:“要生病的,浴桶这样大,夫君脱了衣裳进来一起洗吧。”
沈意远知她是醉了,但这一刻再无理智可言。
原只有点点涟漪的水波激荡,浴桶外湿了一片,还有随水一道飞溅出来的花瓣。
林晚宜紧攀住桶壁,透粉的指尖失了血色。
“有、有水啊……”
温热的水包裹住她,是全然陌生的感觉,林晚宜酒醒了一半,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沈意远覆上她沾湿的唇,将她余下的话吞入腹中:“夫君帮你擦。”
伴着“哗哗”水声,她的呜咽娇啼更加悦耳。
……
皓月当空,寂静夜里只闻女郎断续的喘泣。
沈意远眉眼间尽是餍足,往少了大半水的浴桶中添了热水,帮她沐浴后抱她入内室。
林晚宜连着累了两夜,哑得说不出话,动也不想动,躺在他腿上,任他动作,只一双蒙着水雾的眸子盯着他看。
手边是抱她来时顺便在梳妆桌案上拿的她惯用的香膏,她有过闹他让他帮她搽脸的时候,浴间一番闹腾,沈意远酒气尽散,回忆着她之前的话,拿了两个小圆罐子仔细打量,皱眉选了右手那罐。
往林晚宜脸上搽的时候,见她蹙眉撇嘴就知选错了。
拿起刚刚左手里拿的那罐,挑了抹香膏在掌心化开,避开手心的茧子,柔柔地为她搽脸。
凭借记忆和林晚宜的眼神,将所有香膏搽好后,他背后又浮了层汗。
林晚宜眼里的水雾慢慢散去,晶亮的瞳仁转了几转,没再支使他做事。
她沐浴后身上还要涂润膏的,但想到万一褪去衣裳后他又发了狂,她可再也吃不消了,还是算了吧。
将瓶瓶罐罐放回去,他又取了巾帕替她绞干湿法。
发丝微动,林晚宜再坚持不住,阖目睡去。
只在他抱她去床榻处时轻哼:“不要了……”
一夜无梦。
翌日是沈意远休沐的日子,他醒得比平时早朝时稍晚一些,按以前习惯,本该起身去刻武堂练练拳脚的,可是看她酣睡的侧颜,怎么也移不开眼,一看就是小半个时辰。
有人这么火热地盯着,林晚宜睡着也不安稳。
天亮得愈发早了,林晚宜睁不开眼,揉眼后眯了条缝看沈意远:“脸上又没花,总盯着我做什么?”
睡了一晚,嗓子恢复了不少,更多的是没睡饱的倦意。
沈意远将她睡时压在脸下的碎发拨至耳后,手指绕着她耳后发未离开:“起来学拳吗?”
他记性倒好,也不看看状况。
林晚宜气得要踹他,却因腿上酸胀溢出轻呼:“嗯……”
沈意远移手至她腰后帮她纾解。
她看着横在眼前的手臂,张开檀口咬上去。
咬重了要心疼的,她只磨了磨牙,便不再使力了。
还衔着他的臂肉,说话不甚清晰:“动都动不了,还谈什么学拳啊。”说着觉得委屈,眼底立即返了泪光,吸了吸鼻子,哭腔出来了,“学堂里的夫子都没你这么严厉,我还没睡饱呢。”
沈意远收紧手臂,将她揽得紧紧的,指腹拂过她湿润的眼尾,又疼怜地啄她薄薄的眼皮:“莫哭,是我错,你再睡会儿。”
“你得陪我,不许走。”林晚宜抱住他的腰,蛮横道,“我起了你才能起。”
她也没那么懒的,要不是他将她力气耗尽,她也能早早起来的。
他起来在人前晃悠,留她一个在床上睡,府中人以为她多懒呢。
这可不行。
“好,陪你。”
林晚宜探手捂住他的眼:“不光要陪,你也得睡。”
“都依你。”
他究竟睡没睡她不知道,只知道再睁眼时还在他的怀里窝着。
天光大亮,即便幔帐垂着床榻里也亮堂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