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皮子嫩白,虽然没有起泡,但是这一片红格外刺眼。
沈老太君眉头皱起来:“这般严重还说不要紧,祖母帮你上药。”
秦桑递过药膏,沈老太君看自己的手没有她们年轻姑娘的嫩,怕磨疼了林晚宜,还是让秦桑帮着把药上了。
“轻些。”
她伤在腰上,比手上还麻烦些,一直有衣裳摩擦着。
沈老太君让她这两□□裳都要选宽松的,养好了再出去。
林晚宜应了。
因为她不知道今晚见到沈意远后她的情绪会不会更差,不想让祖母她老人家为他们担心,不用常在祖母面前也省得勉强装出副开心的模样。
晚膳当然没如午时说的不等沈意远回来就用,沈老太君将时辰算得很好,摆膳时沈意远正好踏入逢安院。
林晚宜被烫到的事情传了出去,应该是有下人告诉他了,只见他神色凝重,脚步匆匆,进来时带着一阵风:“灿灿,伤到哪里了?”
他一进院子,林晚宜就听出是他来了,盯着入门处。
随着门扇打开,他挺拔英俊的身姿映入她的眼帘,身后漫天红霞灼热了林晚宜的眼。
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迅速染湿她的脸庞,不愿发出泣音,纤薄的肩膀不住地颤动,可怜极了。
沈意远心里钝痛,顾不上沈老太君还在一边,大跨步到林晚宜身边,圈住她起伏的肩头,将她泪湿的脸按在怀中,只一会儿泪就打湿了他的衣裳:“是疼吗?灿灿不怕,我回来了。”
烫伤处沈老太君已经看过,也算放心了,见他们难舍难分的样子,悄声退了出去。
林晚宜哭得伤心,沈意远问什么她都不答,只一味地淌泪。
绿枝和秦桑也跟沈老太君她们一道出去了,没人能给沈意远解释情况,他心里着急,拉起林晚宜的手腕要检查伤处。
前头的人只知道她烫伤,却不知道她伤在哪里。
沈意远也是凭着经验,下意识以为她是烫了手。
林晚宜不想理他,挣脱他的手后,两只手臂都环在了身前。
她多怕疼啊,经历过生死后她更怕疼了,茶水那么烫,腰上红了那么一片,除了幔帐围成的小小空间里她实在忍不住,之后在秦桑绿枝面前,甚至祖母面前,她一声没吭,一滴泪没流。
是因为如娘说的那般她成亲后成长懂事了,这种小事不愿让人替她担心,她能默默承受了吗?
不是。
一整个午后她都想掉泪,疼得想掉泪,委屈得想掉泪。
可是她不能掉泪,因为这泪里不知有疼和委屈,还有对他的怀疑。
即便种种事迹都证明他撒了谎,但没当面问清楚前,林晚宜不想错怪了他,不想因可能不存在的事情掉泪。
万一他一直爱她,这眼泪就是她不信任的证明。
不知过了多久,桌上膳食都渐渐没了热气,林晚宜终于借着眼泪将这半日来的不安惊疑和委屈哭尽。
她动了动肩,想从沈意远怀中出来。
沈意远没动。
虽哭时没有出声,但她嗓子依旧哑了,带着浓浓的鼻音,她道:“衣裳湿了,不舒服。”
沈意远卸了力,用秦桑她们走时备在一边的帕子擦拭她脸上的水痕。
“烫到哪里了,上药了吗,是不是还疼?”问了许多遍都没有回应的问题又成串地冒出来,他的眼中满是疼怜。
林晚宜眼眶红红的,眼皮也肿了,半垂着眼看他衣袍上浸了她的泪比边上一圈颜色更深的那处。
还是没有回答。
“灿灿。”沈意远声音沉了些,“乖,先告诉我。”
坐到她身边,欲捧起她微垂的脸。
林晚宜侧头避开他的手:“腰上,疼。”
“我看看。”他探手过去,又被林晚宜按住。
“没什么大事,就有点红,祖母都看过了,没事的。”感觉他不再坚持,林晚宜松了手,转身,用湿帕擦了擦手,面对着一桌子膳食坐正,“我饿了,先用膳吧。”
从看见他,再到在他怀里哭,午后很多没想明白的事情忽地就清晰了,她有了新的打算。
没看见她的伤处,沈意远心就一直悬着,但是腰上确实不方便,晚些时候上榻再看吧。
沈意远从怀中掏出一个东西:“灿灿你看。”
是一个面人,不是林晚宜幼时玩的那种精致的,是大街上常见的面人郎的手艺,只用些颜色点缀装饰,身上的衣裳也是捏成后画出来的。
若是早晨时,林晚宜看到这个面人估计会很开心,可是现在她真的笑不出来。
眼底没有笑意,翘起唇角,接过面人后就低着头在手中把玩,
沈意远想她是因为受伤了才情绪不高,但她一直看着面人,应该是喜欢的。
起身帮她布菜,想早些歇下,看看她的伤。
林晚宜觉得这烫伤来得很是时候,不说话和不开心都可以推到伤口疼上。
席间就说了两三句话,沈意远也没有起疑。
“我先去沐浴。”
她爱洁,沈意远再着急也没忘了沐浴,丫鬟们进来收拾碗碟时他就走了。
林晚宜腰上烫伤了,沈老太君让她先别碰水,又因为身上穿着的衣裳不够宽松,稍早些时候,由沈老太君指点着,用水擦洗后重新上了药也换了宽松的衣裳。
听着浴间传来的水声,她咬唇想了许久,还是将新得的面人收进了昨日的匣子里,再小心地收好。
她先上榻,榻上多了床被子,林晚宜去了里侧,将被子虚搭在腰侧,阖眼假寐。
沈意远带着一身水汽进来,没吹熄烛灯:“灿灿,我看看腰上。”
再伸手过来时,林晚宜没有阻止。
离烫伤有段时间了,那药膏还不错,边上晕开的红已经恢复正常,只红了溅到热水的那一片。
但是伤处的红色比刚烫伤时更艳,与周围的白皙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怪不得她那样哭,应该是疼狠了吧。
沈意远恨不得替她疼。
知道自己手上糙,只敢伤处悬着,碰都不敢碰:“还要再上药吗?”
“你回来前刚上过,不用了。”林晚宜没有睁眼,被子遮住她下面半张脸,“哭得眼睛疼,你去把灯吹了吧,一盏别留。”
按照林晚宜往常的习惯,她睡觉要留几盏灯的,这次一盏没留,大红的幔帐也厚实,将月色也隔档住。
因为伤在腰上,林晚宜是侧着睡的,正对着沈意远。
幔帐内完全暗了下来,几乎伸手不见五指,她睁开眼,暗色中望向沈意远的方向。
沈意远感觉到她的目光,寻到她放在身侧的手,轻轻地揉捏着她的指尖。
“今日吃了多少百蕊酥,还想吃吗?明日我再去买。”
“跟祖母一人用了一块,糕点放久了也不好,剩下的给丫鬟们分了。”随着时间的推移,林晚宜平静了不少,光暗这么暗,不用在他面前装成无事发生的样子,她也轻松了些,能平心静气地回应他的话,只是语气稍显生硬。
“知道我是怎么买到的吗?”
林晚宜只摇了摇头。
发丝与软枕摩擦时发出细微的响动,沈意远知道她在摇头:“最近宫里事不多,下了早朝就去排队了。”
林晚宜知道最近宫里事情很多,新科文武进士们分别要参加羽林军和庶吉士的选拔,李贵妃那边这两日就要临盆了,还有前段时间因为科举而搁下的公务。
他很忙,他做事不喜欢用人,百蕊酥是他亲自去买的,她派人去了几次都没买到,他却买到了,今日还给她买面人……
他分明就喜欢她。
林晚宜眼眶又热了,撑大眼睛使劲眨了两下,想压下泪意,但还是有泪划过眼尾落在软枕上。
怕说话声露了馅,她只嗯了一声。
平常是她话比较多,今日她受伤了不怎么说话,且沈意远怕她一直想着腰间的伤反而疼,一直跟她说别的转移她的注意力,这样就显得沈意远话多了起来。
因为分了两床被子,他们中间隔着些距离,沈意远往她身边去了一些,感觉他靠近,林晚宜拽着软枕上带着潮的地方往床里侧挪了些。
一直都是同盖一床被,今日多了一床,沈意远想是因为她腰上的伤,见她躲开,轻声道:“我会注意不会碰着的。”
“不行,我怕。”短促的声音还是有些颤音,林晚宜故意拍拍枕头弄出些声音盖过去。
沈意远没有坚持,听到她的颤声,还觉得她是被他吓到了,有些懊恼刚刚的行为,退了回去。
林晚宜觉得拍枕头的法子很管用,一边拍着枕头一边说:“这枕头不够蓬松,我再拍拍。”说完继续边拍边问出心里的话,“最开始我们不是分开睡的吗,怎么晨起时总抱在一起,是不是你偷偷抱我过去的?”
刚成亲那会儿就这样了,他不喜欢她的话,怎么会这么做。
沈意远以为她知道,那些说他缠人的话,他也当她是因为害羞故意说的反话,原来她什么都不知道。
“你睡时爱贴着人睡,那时候还在冬日里,炭火旺,被褥厚,额上沁汗也贴着人睡,这样睡不安稳,我便和你同睡了。”想想又补充了一句,“不用担心今日,我觉轻,会帮你注意着的。”
林晚宜心凉了半截。
原来是她,原来不是他。
吸了吸鼻子,拉起被子,将整张脸都盖住:“哭累了,我要先睡,你说要帮我注意着的,你晚些睡吧。”
怎么个注意法?会不会缺了觉?
她才不会在乎。
大骗子不值得她关心。
不知道是因为被子里喘不上气还是什么,她脑袋胀胀的,分明是困了,但就是睡不着。
气呼呼地扯开盖住脸的被子,咬着牙对沈意远说:“我根本不疼了,不用你注意了,快睡吧。”
他回来后林晚宜想明白了很多事情,心里的委屈是只多不少,但是不安少了许多。
早晨起得早,白日里她又是伤心又是受伤的,还哭了这么久,现在全身精力都耗光了,说完后不久她就睡了。
不过她睡得不好,不断梦到他们相遇这一年的事情,真真假假,她分不清。
第二日早晨,沈意远起身时她其实醒了,但是早晨人更感性些,心情比昨晚临睡前差了许多,加上哭过之后没有敷眼睛,眼中肿得难以睁开,她一直装睡。
沈意远离开床榻时在她额上落吻,她拍飞虫一样打了他一巴掌。
虽然力道不是很足,但是林晚宜心情好了些。
昨日沈老太君叮咛她不要去岱通院,让她留在逢安院休息,林晚宜连早膳都没用,一直在床上躺到了午膳时分。
沈老太君也贴心,知道她可能会因为昨天掉眼泪的事情害羞,白天一直没来寻她,只晚膳时过来,陪着归来的沈意远一道用晚膳。
缓了一天,林晚宜在他们祖孙面前没露出什么破绽。
再往后就到了选拔羽林军和庶吉士的日子,这两场选拔在同一天进行,恰好李贵妃也在这日诞下皇嗣,是一个格外康健的小皇子,皇上高兴坏了,大赦天下,除此之外还添了羽林军和庶吉士的名额,许多希望不算大的进士们都被选中了。
不日顺昌伯一家就要回将军府住,林晚宜和沈意远赶着选拔那日住回了王府,日子错开得多一些,免得生疏得太明显。
选拔羽林军是沈意远负责,他本就忙,又碰上皇上大赦天下,要考量的的地方更多,他下值归家的时候已经夜深。
按照以往来说,林晚宜会等他回来一起入睡,可知道了那事,林晚宜天擦黑就睡了,早上醒了也故意不睁眼。
认真算起来,她已经五六天没有“见”过沈意远了。
当然,她也不是次次都能顺利早睡,有一次白日眯了会儿,晚上不太困,沈意远回来时她还没睡着,不过她一直装睡,装着装着也就真睡过去了。
她睡时只留了最角落一盏灯,沈意远不想搅了她的觉也没有添灯,朦胧夜里,还有幔帐帘影,沈意远没看出她在装睡。
只在她耳侧低语:“没良心的,盼着回王府随便我的呢。”
在她软腻的耳根处轻啄。
耳后皮子嫩,林晚宜几乎忍不住痒,羽睫颤动,幸好他埋首在她脖颈处没有看见。
她哼了两声,佯装将要被他吵醒。
果然,他放手了。
翻身背对着他,林晚宜暗暗咬牙。
到底谁没良心!
待公布入选羽林军和翰林院的名单那日,林晏昼不出意料地进了,就连沈博远都在名单内,两个好消息几乎是同时传到王府里。
林晚宜留绿枝在王府带人收拾东西,乘着马车往将军府贺喜去了。
沈博远殿试排在二甲最末等,入选翰林院的可能性其实不高,顺昌伯强逼着他试一试,他才有今日。
孙子争气,顺昌伯后继有人,沈老太君高兴坏了。
林晚宜陪着说了会喜庆话,透露了林晏昼入选羽林军一事。
沈老太君忙催着她去相府走一趟。
这段时间,她不是在将军府就是在王府,没有出过门,更没有回过相府。
沈老太君知道她孝心,让她回去住几天。
林晚宜等的就是这话,告别了沈老太君后,连王府都没回,直接往相府去了,绿枝和几大马车的行囊随后赶到。
周夫人被她的阵仗吓到:“不过就是入了羽林军,用不着给你二哥哥送这些东西。”
“不是给二哥哥的,都是我的东西。”林晚宜扬起笑脸,眼里透着狡黠,“娘,好久不回来了,想我吗?我要回来住几日。”
出嫁女不好随便留在娘家住的,就怕有些爱嚼舌根子的人编些子虚乌有的事情:“回来住,临之知道吗?”
“祖母心疼我,让我回来陪陪娘的。”
她避重就轻。
周夫人一听是沈老太君的意思,也不问了,笑得灿烂:“快,多叫几个人帮着卸车。”
她的宝贝女儿,她也想得慌。
“几天的工夫,怎么带这么多东西?”捏捏林晚宜的鼻子,“当了王妃更金贵了。”
镇北王府,沈意远终于忙完了,第一次太阳没有落山就归家了。
可即便这么早归家,依旧没见到日思夜想的人,只见到桌案上一封已经拆开的信。
走近一看,不是已经拆开,是未封起,是她写给他的。
她喜欢写信,但这是第一次给他写。
沈意远脸上有笑容浮现,展信看,脸上笑容逐渐凝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