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欲尽,浮云鎏金。
暮鼓声中,林晚宜斜倚在摇椅上痴看倦鸟低掠归入林间。
暖橘的落日霞光倾泻,在她眉梢镀上一层朦胧光晕,映出凝在眸底的淡淡愁绪。
沈意远沉稳脚步声从身后来,林晚宜阖眼凝神,侧首看他时,眸似秋水不见忧思,只眷眷换他:“夫君。”
“明日就回去了,很快能再见。”沈意远捕捉到她微不可察的消沉,绕了摇椅走了小半圈,停在秋风来处,俯身吻她眉间,温声劝慰。
刚刚赵瑞芷不肯走,说要在这里住一夜,让韩黎骞一个人回去。平白分开一晚韩黎骞当然不允,吵吵闹闹一阵才哄将人哄回去。
说笑声重归平静后更显出寺中清幽,平白生出几分落寞之意也是有的。
“没人了,夫君抱我。”林晚宜朝沈意远张开了手臂,到他怀里时将头埋进他臂弯,隔了衣袍的声音有些发闷,“不是,明日要走了,突然有些舍不得这里。”
“喜欢这处以后常陪你来。”秋风凉,沈意远抱着人往厅内去,“若你想,多住两日再回去。”
寺中不知时,能避俗世烦忧,林晚宜一瞬摇摆,要留下的话到嘴边却又说不出口。
挣扎片刻,林晚宜从沈意远臂弯中抬头望他。秋风冷残阳,毫不留情地卷走颊上暖意,吹得她眼睛发凉发酸。
这股凉意自眼底蔓延至全身,她忍不住瑟缩一下,往沈意远怀中缩了缩。
沈意远搂紧了她,步伐加快。
“夫君。”快到厅门前时,林晚宜忽然出声。
沈意远脚步未停:“灿灿冷吗?晚膳已经备下了,一会儿先喝碗汤暖暖身子。”
她垂眸,掩住眸中情绪,轻喃声散在秋风中:“夫君是不是有话跟我说。”
沈意远脚步一顿,低头看见她垂下的羽睫颤颤,天生翘起的唇也抿成一道直线。
“有。”
他没有多说,林晚宜也没有再问,任他抱着去了内室。
进内室前吩咐了绿枝她们把膳食挪进来,沈意远取了薄毯给半倚小榻上的林晚盖上,等丫鬟们退出去,他又去桌边端了汤碗过来。
林晚宜攥着袖角,乖顺地就着他的动作小口喝着补汤,只不过眼帘一直垂着没有看他。
别看沈意远长在疆场整日跟五大三粗的汉子为伍,可他一点没沾染上粗野鲁莽的习性,对待林晚宜更是细心、贴心、耐心齐备。
袅着热气的汤,到林晚宜口中正适口,能驱散晚风带来的凉又不会觉得烫口。甚至量他都估算好的,能供她暖意又不会影响她用晚膳时候的胃口。
将碗勺搁到一旁,沈意远望着林晚宜鬓边轻曳的珠坠,缓缓开口:“天渐冷,北戎不安宁。”
林晚宜呼吸一窒,下意识咬住唇边肉,半晌才出声问:“要紧吗?”
赵瑞芷只含糊告诉她北戎起了战事就扯开说别的了,她更想从沈意远口中知道此事,也没有追问。
沈意远牵起她的腕子,挑开她抠进衣袖里泛白的指尖,裹到掌心后细细为她解释:“这四五年来北戎雨水少,牧草黄瘦,牛羊随之减产,冬日必然难捱。去年初冬戎人突袭沙城抢得粮草,尝到了甜头,今年再犯沙城。北戎守将错估局势,以为戎人夺了粮草就会撤,不想戎人来势汹汹,就此失了沙城。”
北戎与戎人所居地相邻,边界线上六座小城是抵御戎人的防线,沙城是六城之一,位处最末端较为不起眼。
北戎各地自有朝廷分派的官员管理,但边境六城位置特殊,六城内事务全交北戎主将协同负责。沈意远不是只会打仗练兵的莽将,那六城在他引领下引水存粮,借马帮和中原等地交易换钱粮,一派欣欣向荣,接连几年的雨水不足,都没有大伤其元气。
这六城中有一城叫卫城,卫城界内可与戎人通商,城内常有戎人走动。戎人借卫城窥其余五城境况,水草丰沛时还好,可受旱灾影响时,眼看着相隔不远的城池吃喝不愁,难免眼红。
沈意远早年带兵打服了戎人,这些年在沈意远的威慑下戎人不敢明目张胆进犯,只每年秋冬之际敢搞些无伤大雅的小动作。可去年起沈意远卸兵权离北戎,戎人伺机进犯。
去年抢空了沙城,朝廷也无甚动作,从前的镇北将军变成了镇北王,轻易不会再来。戎人胆子渐大,不满足于抢些粮草饱腹,趁着秋日马匹膘肥体壮,一举拿下了沙城。憋屈了数年,终于有机会雪耻,戎人兵马常在离沙城不远的碦城游荡,似有再占一城的势头。
因为沈意远的关系,林晚宜这一年多里对北戎了解多了许多,大抵能猜到戎人心态。
不似北戎百姓有朝廷捐银赈灾,戎人吃喝全看天靠草原,连年干旱,日子愈发艰难,耗下去横竖是个死,不如趁机闯出条新路。
穷途末路时的放手一搏,不能空凭兵力估胜负,北戎险之又险。
林晚宜呼吸一窒,被沈意远拢住的指无意识掐进了他掌上被刀剑棍棒磨出来的厚茧上,心更是揪成一团:“你会去吗,会去北戎吗?”
他再神勇身上也留了不少疤,战场无情,她只要他平安。
“不会。”
沈意远揽住她因过分紧绷而隐隐打颤的肩,干脆又果断的答案稍稍抚平了她内心的不安。
“可是……”
北戎的将士和百姓,他真能舍下吗?
“沈家一南一北握朝廷一半兵权,皇上忌惮,以祖母年老为名召我回京,再回北戎如放虎归山,皇上不会放人,灿灿安心。”
林晚宜悬着的心总算落下,长舒一口气,总算肯抬眼看沈意远,面上浮了庆幸:“那就好。”
说完又觉不对。
她自认不是什么伟大无私之人,确保家人安全后自然心里轻松,但一想到北戎百姓正遭受战乱之苦,这轻松里又添了几分歉疚和担忧,一时间心里复杂得很。
沈意远见她皱着张脸,抬手揉开她眉间皱痕:“北戎将士骁勇善战,沙城是没做好准备,会好的。”
“嗯,明日去佛前为北戎祈福再回王府。”
林晚宜没再提过舍不得福源寺一类的话,第二日上完香后就回了望京城中。
先去将军府走了一趟,之后去了相府,午膳时分才回了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