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色深邃,霜雪飘摇。
江离垂下了眼睑,卷翘浓密的眼睫轻闪,一副任由处置的模样。
山峰银装素裹,白茫茫的一片。
风一刮,冷意就止不住地往脖间钻去。
江离肩膀止不住地颤抖,像是因为冷,又像是因为过于害怕。
这般僵持了片刻。
沈霁云容色冷峻,目光沉沉,但并未出手。
江离的眼瞳转动,心中有数了。他唇角轻启,嗓音细微,差点就被吹散在风中:“不管您信不信,我从未想过要骗您。”
这句倒真的是实话。
只能说,沈霁云并不在他的计划里,一切都只是一场意外。
他顶着迎面吹来的风雪,慢慢地走上前去,“我只是为了自保。”
沈霁云缓声重复:“自保?”
月光与雪色交织,一切都变得朦胧了起来。
唯独江离的眼睛依旧清澈。
他轻声自语:“谎言、欺骗、虚假……没有人会真的乐在其中。”
沈霁云语气不似方才那般冷硬:“那你为何……”
江离:“因为我修的道。”
沈霁云的目光一顿。
江离的眉心闪过了一抹哀伤,又很快地消失不见,语气淡然而平静:“每个人的道皆不同,我走的那一条路被天道诅咒了,此生不能说一句真话。”
大道三千,各自不同。
世间修士,走得最多的便是金木水火土五行大道,略微特殊些的,便是琴棋书画医剑器符。
这些道被先人走过了无数遭,有据可循,故而比旁的简单些。
而有的道太过于匪夷所思,没有前车之鉴,便只能独自摸索。
犹如摸石过河,路上危机四伏,一个不慎就会被卷入漩涡深渊中。
如同江离所说的道,并非没有可能。
沈霁云的眉峰逐渐拧了起来。
既然此生不能说一句真话,那方才的话,又算是真还是假?
江离像是看出了他的疑惑,身形忽的一晃,闷哼了一声,伸手捂住了唇角。
指缝间,粘稠的鲜血涌出,滴滴落在地上,乍一看,恍如枝头红梅绽放。
江离的脸色苍白,气若游丝:“您看,这就是我说真话的代价……”
说着,他的身体一晃,就要摔倒在雪地中。
沈霁云来不及多想,先一步伸手,揽住了江离的肩膀。
在拥入怀中的那一刹那,他方才察觉到,少年实在是太瘦了,肩膀单薄支离,就算隔着一层衣物,依旧能感受到身后突起的肩胛骨。
太轻了。
轻到一只手就可以抱起。
沈霁云低头。
唇边一抹猩红氤开,更显得脸颊苍白,格外地碍眼。
他的手指一动,想要帮忙拭去,可刚抬起手,又生生停了下来。
江离侧过头,伸手攥住了一角雪白的衣袖,声音微弱:“仙君,您还有什么要问的?现在……”他喘了一口气,“现在是我唯一能说真话的时候了。”
沈霁云的心中生起阵阵涟漪,缓声开口:“你可还记得,百年前的约定。”
江离微微瞪大了眼睛。
百年前的约定。
有这么一回事吗?
沈霁云见他茫然无知,提醒:“当年,江南水乡。”
江离垂下了眼皮,似在思索。
修士不同于凡人。
凡人庸庸碌碌、朝生暮死,一切都转瞬即逝。
而对于修士而言,经历过的每一幕、每一件事都难以忘怀,平日里存放在记忆识海中,若是要寻,只要翻阅就能回顾清晰。
按道理来说,江离不应该会忘记。
可现在他翻动百年前的记忆,竟少了其中一页,一切都模模糊糊,毫无印象。
他真的不记得了。
江离咬住了唇角,一股血腥味涌了上来。
过了半晌,他道:“我……我记得的。”尾音略带含糊,像是在抱怨,“是你失约了。”
沈霁云沉默了片刻,承认了:“……是。”
是他失约了。
当日匆匆一别,他本想办完了事,就回去禀告师长,将少年一同接入宗门之中。
可后来发生了一些意外,绊住了他的脚步,等到再回首之时,竟然已是百年过去了。
到底是什么事……
思绪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