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神之王并非后世印象中须发俱白的肌肉虬髯老汉。但本该如此,神明不死不灭,当然也与衰老无缘,绝不可能现出老态。
宙斯看上去至多三十多岁,黑发蓄须,头戴橄榄枝冠冕,眉眼轮廓深刻而英挺。权力本就是上佳的cuī • qíng剂,若再配上颇具成熟魅力的样貌,就能轻易制造出“强者独独为自己倾倒”的丰盛幻觉。
“宁芙?”
祂盯着达芙妮,怀抱从灰烬中掏出的那团东西直起身,锁定她的眼睛徐缓眯起,流露出一丝兴味。
赫尔墨斯赠予的金手镯还沉甸甸地挂在腕间,但她本能地理解了迈亚之子的把戏在宙斯澄金的眼睛里完全无效。这副身躯的真实样貌已然完全展露在万神之王面前,而祂的视线确实被她的美丽皮囊短暂地吸引。
哪怕她和宙斯之间是塞墨勒的残骸。
达芙妮甚至忘了要颤抖。
她听到自己以干涩的声音解释为何在此:“我……依照勒托之子阿波罗的吩咐,前来保护塞……墨勒。”
听到阿波罗的名字,宙斯皱眉,随即换上比煦风更温和的口吻:“他向我禀告过,我有印象。忠诚勇敢的宁芙,你的名字?”
达芙妮并不想回答,用上全身力气答非所问:“雷霆奔响的宙斯,我必须向您禀报,前天塞墨勒的奶妈忽然上门造访,那之后公主就忽然决心要向您祈求什么。那个自称贝洛厄的老妇人定然不同寻常,我恳求您——”
宙斯就像没听到她在说什么,放柔声调,宛如安抚受惊的鸟儿:“不用害怕,我不会因为塞墨勒可叹的命运责怪你。若非我对斯堤克斯许诺,我不可能在此展开雷霆的流火。恰恰相反,你立刻现身的义勇之举应当受到嘉奖。”
这么说着,他作势要靠近。
“可爱的少女,告诉我你的名字,好让我赐予你应有的奖赏。”
达芙妮指甲掐入掌心,强忍着后退逃跑的冲动,维持恭敬的姿态:“我没有资格承受嘉奖,我甚至没能完成阿波罗交托的任务。而塞墨勒……塞墨勒是那样惹人怜爱,又对您满腔爱意,上一刻还殷切期待着生下您的子嗣,随即就遭逢如此厄运,我相信您身为执掌公义的奥林波斯之主,定然不会让她白白死去。”
宙斯揪起眉心。
达芙妮牙齿有些打颤,还是清脆地说:“如果您允许,我只想请求您给塞墨勒一个公道。”
距离太近了,真的追逐起来,她不认为能从神王手里逃跑。她唯一能用来武装自己的就是塞墨勒还散逸着烟气的死:只能一遍遍地挑不出错地提醒宙斯,他不久前还鲜妍可爱的恋人正面目全非地躺在地上。
宙斯明显有些不快,还没开口,天边骤然华光大盛。
有什么正在快速接近。
宙斯身周气氛陡变,抬手抓住一束雷光,毫无犹疑地划开大腿肌肉,开出一道深可见骨的骇人创口。而后,他将从塞墨勒的遗骸中找到的那团东西放入了伤处,任由淋漓的血肉将其包裹。
血雾飞溅,宙斯的表情却没有任何变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
“宙斯,将那自凡人腹中掉落的婴孩给我!不要妄想藏匿它!”
“休想再将你与他人苟合获得的卑贱骨肉带上奥林波斯!”
蕴含无限威仪的呵斥随强光靠近,越来越响亮清晰。
达芙妮心神巨震:这嗓音与贝洛厄的极为相似,那个奶妈果然是假冒的!而会这般怒斥宙斯的,也只有同为克洛诺斯子女的天后、指掌婚姻家庭权柄的女神赫拉。
线索的碎片拼成事件全貌:是赫拉假扮成奶妈贝洛厄,不知道说了什么煽动塞墨勒本就不安的稚嫩心灵,引导她许下了致命的愿望。
难以言喻的懊悔瞬间击中达芙妮。即便清楚神明层次的谋划并非她能够阻止的,如果那么相信也只是狂妄;哪怕自知她已经做了能做的、向阿波罗如实禀报,揪着“如果”不妨的念头依旧浮上心湖水面。
如果……如果她能够再强硬一些,逼得塞墨勒坦白,事情是否不至于沦落到这个地步?
她清楚答案。
不。不会有任何改变。因为她也不知道宙斯展露真貌会有那等致命的效果。她甚至未必会想到将这个听上去合情合理的愿望转达给阿波罗。
——即便在假设之中,她也救不了塞墨勒。
达芙妮机械地转头,以宁芙的眼睛现在也能隐约捕捉到赫拉车架前方四匹天马的轮廓。天后到了,她不能留在这,至少不能被注意到。她立刻退进窗侧的死角里,随时准备找机会逃走。
而朝着雷霆落下之处赶来的不止赫拉。
“迈亚之子,收起你的笑脸,停下你的步伐,回你的基利尼山去!再前进你就将永远受我诅咒、不被婚姻的幸福光顾。”
宙斯听闻赫尔墨斯受阻,从喉咙深处发出恼怒的低吼,身后隐隐有雷光聚拢。
达芙妮骇得后背贴住墙壁,宙斯反而因为细微的响动看向她,像是堪堪想起还有这么个宁芙在场。
万神之王五指内抠,从腿部的伤口中一下子将那团东西掏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