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宁芙,我命令你携带着这孩子即刻离去,”宙斯瞬息间到了达芙妮面前,将沾满神血的早产儿推到她怀中,“去找赫尔墨斯,将这孩子交给他。我赐予你隐秘于强光之下的祝福,在见到赫尔墨斯前,除了迈亚之子和这新生儿,哪怕是神祇也不例外,无人能够察觉你的行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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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波罗原本并不认为赫拉会亲自假扮成老妇去蒙骗一个凡人少女。
他无法想象自己屈尊去做类似的事。
即便如此,他还是调动波也奥西亚地区神庙的几个锚点,降下形态各异的化身,四处追索达芙妮此前所说的可疑老妇的下落。
底比斯城中赫尔墨斯也已经仔细排摸过,除了城门的守卫,居然没有谁对那么一位奶妈年纪的老妇有印象。出城的必经之路、近旁稍大的城邦也没有任何与描述相吻合的踪迹。如果要搜寻村庄农户,即便以渡鸦形态飞行检视,也会耗费大量时间。
没有踪迹就是最可疑的足音。不祥的预感在阿波罗太阳穴位置反复突突乱跳,催促他将意识收回底比斯。于是他照做了。
神识聚拢回底比斯的本体,几乎同时,不远处数声巨响。
轰隆隆,底比斯城日暮的天空骤然明亮如白昼。
阿波罗也顾不上是否会引发其他神祇注意,直接飞向响雷源头。
底比斯王宫一片混乱,凡人们大声喊叫着,驱使奴隶慌忙挑水灭火,却唯独不敢靠近火势最旺盛的那部分宫殿。
因为两位奥林波斯神在那里对峙,任何靠近的人类都会被凌厉如刀片的威压击中,瞬间失去意识。阿波罗直接从人群头上飞过去,不去考虑他们的惊呼是否因为他身后留下的辉光而起。
神明的视线穿透黑烟与火光,远远就看到奥林波斯众神居所地位最为尊崇的两位神明如角斗的野兽,一高一低地互相瞪视着。
阿波罗并不想无意义地冲撞赫拉,给母亲勒托制造麻烦,立刻收敛气息。
“整日以你的荒唐行径折辱我还不够?你以为我真的想追着你偷腥的风吹草动四处奔波?你还相信我介意你那无可计数的私生子?我不在乎,用你昏聩的双耳听清楚了,我早就不在乎了!我只是不得不那么做。”
阿波罗首先听到的是赫拉尖锐的话语,首先看清楚的却是宙斯。
万神之王面上居然掠过些微慌乱,仿佛被谁从未曾想过的角度猛地来了一记猛拳。
提坦神王克洛诺斯与瑞亚珍爱的女儿头戴宝石冠冕,昂然站在天马车架之上,俯视着她的丈夫。逐渐地,婚姻女神美丽而富有威严的面容不再因为怒意扭曲,情绪比晚霞在天际的余韵更快流逝,她激动拔高的嗓音也冷却了。
“宙斯,休想将肉|体凡胎所生的婴孩带上只有不死者有资格栖息的奥林波斯。如果你还把我视作妻子,假如你还记得即便是你,也应当给予其他神明权柄尊重,把、它、给、我。”
宙斯站在火场正中,蹿高的熊熊烈焰对他毫发无损,只令他拉长的影子愈发高大,覆盖一整面几近溃塌的墙。他怀抱着一团沾满灰尘的小东西,紧绷着脸,半晌才挤出一个难看的笑:“你不必将话说到这个地步。”
赫拉不再说话,只是以令旁观者毛骨悚然的眼神盯着宙斯怀里的婴孩。
半晌,万神之王怅然叹息。
“好吧,如果那就是你想要的。”宙斯手一扬,将怀里的东西抛向赫拉。
赫拉并未露出得色,冷然看着塞墨勒的孩子飞到眼前,正要倒过来拎住它。然而意想不到的是,在与女神指尖相触的瞬间,灰扑扑的婴孩啵地一声,如泡泡消散。
这是一个用空气捏造出的幻影。
“宙斯!!”
而烟气缭绕之中,哪里还有宙斯的影子。
赫拉用力一勒缰绳,天马吃痛嘶叫,载着盛怒的天后追逐而去。
火场中心忽然就只剩阿波罗。无名的心慌填满他的胸腔。
他骤然意识到自己为何还驻留在此,明明宙斯和赫拉都已离去。
他必须寻找什么。
快速扫视四周:石墙无力承受天神的雷霆,已然化作焦黑的残垣断壁,几乎无法与记忆中的宫殿结构重合,没有,没有,没有任何会动的东西,没有任何生命在闪电点燃的火焰中生还。他凝神倾听,寻找着任何与呼救、与呼吸相近的细碎声响。意识集中到极点,无关紧要的噪音变得模糊遥远,他能捕捉到的只有近前的响动。
许久,阿波罗听到的始终只有火焰舔舐岩石的低语、火星炸裂的噼啪,自己的低语:
“达芙妮?”
以及无人回答的沉默。
阿波罗随之想起,从惊雷降下那时起,他就根本没有听到过她向他祈祷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