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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40(2 / 2)

德洛斯岛。

阿波罗跳上金色双轮马车时,阿尔忒弥斯恰好架着鹿车降落。狩猎女神扬起眉毛:“你这么着急要去哪?我们约定好今天陪伴母亲。”

“事态有变。狄俄尼索斯中招了。”阿波罗简洁回答。

阿尔忒弥斯眯了眯眼睛,狐疑道:“只是这样?”

“之后再解释。”他语毕一提缰绳,天马立刻嘶鸣着冲上高空。

目的地自然是色雷斯。

分别前他在达芙妮身上留下标记,让他不致于在耳畔不停歇的祈祷声中漏过她的呼唤。原本只是以防万一,没有什么别的意思。至于为何要额外派出化身跟着达芙妮和狄俄尼索斯,当然也只是方便他及时悄然伸出援手,既有益于促进第一个预言实现,也顺带履行保护达芙妮的承诺。

但塞墨勒之子通往奥林波斯的道路比他料想得更凶险,赫拉这次的计谋已经与直接对狄俄尼索斯出手无异,紧急情况容不得他做个观众。

神造武器所能发挥的力量也取决于使用者。吕库尔戈斯再英勇善战也是个凡人,因此阿波罗只付出了一个化身的代价,就抵消了那闪着红光的斧头投掷出的死亡一击。然而如果出手的是阿瑞斯、乃至是某个受恩泽的半神……

高速驰骋下的风宛如刀刃刮过面颊,但阿波罗并未察觉。他所能感受到的是只有前所未有的慌张。这剧烈到陌生的情绪宛如巨大的双手,攥紧阿波罗的胸腔深处,激起的钝痛与窒息感比上一次在底比斯的火场中更猛烈。他茫然地捏紧缰绳。这名为后怕的软弱情绪来得莫名其妙,他已经挡下致命的那一击,虽然没能看清楚,但达芙妮安全了,已经逃脱了最危险的境况。

不,应该说,他会恐慌这件事本身就是最大的异常。

一个念头还没捋顺,另一个声音就在阿波罗的意识深处反问:达芙妮真的安全了?如果真是那样,他又何必这般匆忙地启程?

答案显而易见:他必须亲眼确认她安然无恙。

而那又是为什么?

呼唤他的声音,在阳光下尤其美丽的金棕色发丝,好奇又大胆地勾住他发梢的手指,笑眯眯地背着手绕到他身前的表情,狡猾好动的浅绿色眼睛,因为他的注视而在脸颊上升腾起的红晕,掉落的雏菊花瓣,大滴大滴地淌着眼泪却还是瞪视他的好斗表情,纤细的腕骨,在发间绽放的淡黄色花苞,拼命地奔他而来的身姿,向他回头时近在咫尺的呼吸……

避无可避,某个他努力视而不见并狠狠压住的盖子要揭开了。

阿波罗想将这缕思绪掐灭,但某一部分的他矛盾地想将那盖子彻底打碎,直面它遮盖住的东西,不论它有多离奇、多荒谬、多不堪。他是宙斯与勒托之子,何曾畏惧过什么?他告诉自己。下面蛰伏的东西能有多可怕?

“阿波罗!”

身后陡然传来呼唤时,他无端松了口气。叫住他的是赫尔墨斯。从众神信使被吹得凌乱搭在单边肩头的斗篷来看,他刚才急速飞行了好一阵。

“达芙妮和小家伙从色雷斯逃走了,一路逃到海边,跳进了水里。他们——”

阿波罗当即调转方向,一抖金色缰绳,催动天马朝海岸线狂奔。

“哎,我还没说完——”赫尔墨斯的声音很快听不见了。

有了确定的目的地,阿波罗反而变得分外平静。那唯一的念头之外的所有杂念、所有存在都变得模糊、渺小、完全不重要。他驾着飞车,一心一意地疾驰,并没有留意他在怎样晦暗的薄明时刻穿行。在距离色雷斯王城最近的海岸,金色的飞车蓦地悬停。

毫不犹豫地,阿波罗迎着熹微的曙光朝海中跳下,径直落入宽阔的碧波。

之后的事宛若连续闪烁的静默场景,断断续续。到了海底,立刻有宁芙迎上来,和阿波罗说了什么,他回答了,但具体说了什么,他全然没有记忆。

他半是游弋半是狂奔地逆着海波前进,穿过珊瑚礁堡垒拱门,从大地之上的巨木般高大的海草顶掠过,但对那样的奇观他的印象也很淡薄,沿途所见因为缺乏意义而显得大同小异。一切都像个不真实的梦境。

直到他闯进某座宫殿,在诸多宁芙中一眼找到她,阿波罗才仿佛骤然惊醒。

他又能听清周围的声音了。

海洋仙女们因他的突然到来讶异地抽气,交头接耳地议论他的身份。而他紧紧盯住的那个背影,被语声惊动,终于缓慢地朝他转过来。

看到他,金发碧眼的少女瞪大了眼睛。她怀疑自己看到了幻觉——这个念头简直写在她脸上。

而后笑意点亮她的双眸与脸容,她拨开水波走过来。

阿波罗清楚感觉到自己的唇角不受控制地上翘。微笑的弧度撬开心灵的盖子,下面的东西满溢而出,覆盖意识之海。可他已经懒得去多看一眼。

谜底他更早就明白,只是始终回避:他没法接受那个先觉的碎片成真,无法容许自己露出那样的丑态,更不能相信他明明察觉种种可疑迹象,依然选择卑微而又徒劳地追逐一个追不上的背影。所以,他试图推开她,用言语刺伤她,想让她厌恶他,试图从根源扼杀一切通往那个未来的可能性。

此时此刻,当达芙妮笑着走过来,阿波罗第一次想到:

承认他受吸引也无妨,他依然拒绝接受爱而不得的未来。既然如此——

只要让她始终爱他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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