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吻其实算不上粗暴,阿波罗始终留心观察着卡珊卓的反应,以确保他不会无意间又做了什么令她反感的事。
但在换气的瞬间,卡珊卓不止一次产生她会被拆分落肚的错觉。
只有用力才能确认对方的嘴唇确实存在,并未完全消弭的憾恨,以及对于暂时无法相互理解的恼火……这些带有攻击性的情绪化作动作:她手撑在身后箱盖上,五指之间缝隙也很快被填满。她的另一只手则揪住了阿波罗的头发,时而推开,时而拉近。
而后,她的指尖略松,轻轻地抚摸起神明柔软的灿金色头发。
阿波罗也不由自主舒缓节奏,绵密轻柔的一下下轻啄代替了撕咬。比起纾解渴望,反复的触碰更像是小动物之间的亲昵厮磨。
非常突然地,他彻底停下了。
“有人来了。”这么说着,他的指腹在她的唇瓣上抹了一下。嘴唇上发烫的肿胀感立刻消失了。而他的表情似乎在询问,她希望他离开还是留下。
“你走吧。”
阿波罗扬了一下眉毛:“如你所愿。但晚上我会再来找你。”
这回轮到卡珊卓吃惊:“晚上?”
“只是想和你继续谈谈。既然身份已经被拆穿,我也没有必要再假装遵循凡人的规矩,”话说到一半,阿波罗才意识到自己的态度又不由自主变得武断、不容置疑,他尴尬地顿了顿,声音低下去,“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卡珊卓不禁想发笑。
“好吧。”她说。
阿波罗眼睛亮了一下,原本还想说什么,旋即便不太乐意地抿唇,一个侧身便消失了——卡珊卓知道他不过是对凡人的眼睛隐匿了身形,但从她的角度看,差不多就是穿墙而出的效果。
“啊,原来是您的琴音,殿下。”来的是平日里管理乐器库的王宫官员,大约是听到了刚才从这里传来的琴音,才好奇地赶来确认。他是个慈眉善目的老者,笑眯眯地称赞:“您的技艺越来越精妙了,刚才只是隐隐约约听到几句,我都几乎要入迷了。”
卡珊卓眨眨眼,不知该如何回答。
她总不能说那是音乐之神亲自演奏的旋律。
再看刚才亲昵中因为碍事而放到一边的里拉琴,琴身依旧散发着淡淡的金色光辉。老者也注意到了这点,不禁揉了揉眼睛。
呃——
卡珊卓怀疑明天妹妹波吕克赛娜又要给她带来新的离谱八卦消息:阿波罗神降下新的恩泽,公主卡珊卓弹奏的里拉琴竟然发光了!
某种程度而言,这好像说得也没错。
仿佛察觉她的想法,里拉琴默默地收敛了光辉,如果不把鼻尖凑到琴身边上盯着看,就根本注意不到那层依旧存在着的光晕。
“不过,如果您想来练习,为何不和我们说一声?这里甚至没生火,让您受寒可就不好了,王后和国王也会怪罪我们疏于职责。”话是这么说,老者的目光在她腾着绯色的脸颊上疑惑地停了停。他的阅历与年龄相称,立刻想到了什么可能性,下意识地扫视殿室其余角落。
当然半个人影都找到。
而这间偏殿的窗户颇高,要不借助绳索之类的器具从窗口翻出去,几乎是不可能的挑战。
卡珊卓莫名其妙地有点心虚,尽可能泰然自若地说道:“我只是经过这里,一时兴起。我现在也该回去了。”
说完,她就打算撤离现场。步子一顿,她把里拉琴抱起来,有礼貌地向老者确认:“我把它带回去,赫克托尔回来了,也许会想要听我弹奏。”
“当然。”
匆忙与老者道别,卡珊卓朝着自己的住处走去。她无法确认,但她隐约感到阿波罗没有跟着她。她经过长兄赫克托尔居住的宫室,听到里面传来人声,脚步微顿。
“卡珊卓。”一位戴着头纱的女性恰好转出来,琥珀色眼睛,浅褐色头发。
“安德洛玛刻。”卡珊卓向嫂嫂致意,朝里面看了一眼,“赫克托尔在干什么?”
“做他常做的那些,护理武器和铠甲,”安德洛玛刻给人的印象与王后赫卡柏有些微相似,沉静却坚定,也许这是她将来会是个好王后的确证,“进来喝点蜜浆吧,外面冷。”
卡珊卓跟着嫂嫂入内。
直接劝说父亲无果,她可以在赫克托尔这里另辟蹊径。如果就连长子都反对派帕里斯出使亚该亚,也许普利安王的态度会有所松动。
哪怕撇开这些宏大得失去实感的事,与安德洛玛刻相处本身也是一件有乐趣的事。
安德洛玛刻是与特洛伊邻近的另一座城邦的公主,亚该亚英雄赫拉克勒斯由当年攻陷伊利昂时,顺路在那里遗留下了城市的根基,他给新城市取了与故乡相同的名字——底比斯。
安德洛玛刻与赫克托尔成婚至今将近一年。
当初赫克托尔奉普利安王的命令前往底比斯,帮助那里的王击退来袭的外敌。他在底比斯对安德洛玛刻一见钟情。卡珊卓依稀记得赫克托尔遣回伊利昂的使者,十分急迫地向普利安强调,要尽快将配得上作为求婚礼物的各色珍藏送去底比斯。
赫克托尔素性沉稳,又负担了长子的重任,待人接物的态度比同龄人更为老成。
但那一次,他接连派了三次使者回来,每一次都催得更急,显然担心耽搁半日就会在激烈的竞争中落败。那是特洛伊的未来继承人为数不多显得焦躁青涩的时刻。
普利安王当众听长子的口信时都难掩笑意,挥挥手让使者带回和之前两人同样的消息:
赫克托尔想要的东西已经押送启程。不会有谁的礼物比伊利昂的珍宝更为夺目,但说到底,能否牵起底比斯公主安德洛玛刻的手,还是要看他自己。
最后,她确实选择了赫克托尔。
安德洛玛刻与赫克托尔俨然是所有人理想中的恩爱佳偶,就连正值叛逆期的波吕克赛娜,也对这位嫂嫂有种近乎虔诚的憧憬。
“不知道今年第一次场雪会是何时。”安德洛玛刻和卡珊卓寒暄了几句,视线落到她携带的里拉琴上,轮廓微圆的眼睛眨了眨,流露出好奇。这位嫂嫂颇通音律,卡珊卓便自主自觉地将琴递了过去。
仅仅用拨片随意一划,珍珠般的音符便流淌而出。
安德洛玛刻吃了一惊:“这是哪位杰出工匠的作品?”
“是一把旧琴,我……请人修整了一番。”卡珊卓面不改色地说道。
对方不疑有他,调弦后又试弹了片刻,爱不释手。但从小辈那里讨要东西多少有些难以启齿,而安德洛玛刻几乎就是“得体”这个形容词的化身,人前人后从不失仪。因为这个缘故,卡珊卓有时候反而会对嫂嫂产生敬畏的情绪。从不展露破绽难免令人畏惧,现在这般难以控制的喜爱才让她更加像个活人。
安德洛玛刻很快收敛起向往的情绪,微笑着将乐器递还给卡珊卓:“这是一把好琴。”
如果这真的只是一件极为优异的乐器,卡珊卓自然会让嫂嫂留下它。
“况且,我现在原本也没什么时间弹奏乐器了。”安德洛玛刻轻轻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