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阿波罗只是安静地在床边站了很久。离开医院时他这么对亚雷克赛说:“如果康复之后,她依旧想留在这里发展工作室,不必告诉她我来过。”
她不愿意他为她自甘黯淡,要他发光,那么他就成为太阳,主动照进她的人生,让她避无可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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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列出的备选摄影师名单收到了,我稍微加了一点附注,等下就发给《CHIC》他们。有没有什么哪个是你特别想要合作的?”
阿波罗打开经纪人发来的文件,目光在名单中段的“卡珊卓·罗文”上停了停。
“让他们决定。”
是他确保她的名字出现在这页纸上。但做到这步就够接下来了,再多关照反而容易惹来非议。他相信她有足够能力脱颖而出。
卡珊卓果然没有让他失望。
但时隔近四年的重逢却并非如阿波罗所设想。
卡珊卓努力表现得镇定,可他当然看得出她的无措和慌张。做报告时她专注自信,闪闪发光,等待其他人资料册时他们对视,她
却骤然黯淡下来,桌面挡不住她抓住自己手臂的动作,戒备满格的防卫姿势。
那一刻阿波罗无比清晰地感到,是他闯入了她逐步建立起新秩序的人生。仿佛他是异物,是需要排除的对象。
——这就是她不惜与他分别也想要的?明明这一切当中可以有他的一席之地,可她却不相信,一定要在梦想与他之间二选一,即便他始终觉得两者都可以要。
然而阿波罗也不得不承认,没有他,她照样能过得挺好。
这场为拍摄准备的会面之中,他仿佛是主角、是维系一切运作的中心。但并非这样。换一个人,任何一个有些微名气的人,谁都能轻松取代他、扮演这个为她带来成就的角色。
可他还是非她不可。
多荒谬可笑。他也确实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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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那么你为什么决定在现在这个节点,将你此前保密的身份公开?
A:每创造一个身份,我就割裂出自己的一部分面对所有人。每一面都可能获得接纳肯定,又或是遭受批评否认。喜欢的人也许会觉得Phebs轻浮,只听过我演奏的人或许会对我出现在秀场失望。将自身可能会产生冲突的部分切割,当做dú • lì的身份经营很方便,但长此以往,每个身份都变得过于庞大,再度开始互相妨碍。
Q:可以举一个例子吗?
A:比如说,我此前有意识地避免在Phebs名下的词作中使用“风格”的遣词造句。但说到底那都是我玩文字游戏的方式,就因为那会让人想到,或者不那么像Phebs,我就舍弃一种表达,那无疑在给自己上镣铐。
同样的,身为古典乐人的我似乎不能表现出对于流行乐创作的兴趣,因为试图将古典乐变得“大众化”的人很容易被扣上哗众取宠的帽子。可交响乐也好、电子舞曲也好,都是我写出来的东西。科研工作者与艺术家,保守党与社民党,这些仿佛不可同时存在的标签让我很疲惫。
并不是非此即彼,也可以是两者皆非。我并不只是ths、谁的孩子之类的任何一个身份,而即便将它们全都相加,也未必就是“我”这个总和。
Q:你认为公布所有身份能够解决这个问题?
A:不,我没那么乐观。(笑)你可以说我只是受够了精神分裂般的多重生活状态,也可以说,包括这场采访也这不过是营销策略。
Q:你指的是,再下个月你即将以阿波罗·奥林波伊的名义发布新专辑。
A:对。专辑标题是.
Q:那是一张怎样的专辑?
A:我的每一部分都糅杂进一点的混合物,也许会让奔着我的某一面而去的人失望的专辑。
Q:但也可能会让人爱上完整的你。
A:也许吧。我只是想要传达一些讯息。
Q:能解密一下专辑标题的意思吗?你用Phebs账户预告这一专辑时,许多忠实听众在你的过往作品中寻找长短合适的歌词,试图拼出一段46个字符的文段做解读。那里面是否有正确的解读?46这个数字有什么意义?
A:这个问题不需要我来公布答案。46是一个基于事实的数字。至于标题如何理解……懂得如何解读的人一定能抵达谜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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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珊卓将笔记本电脑放到一边。她走进厨房,没开灯,倒了杯水饮尽。滑过喉咙的冷水没能冲走浮上心头的种种心绪。
她在黑暗中安静地站着,想到今天下午在《CH
&》编辑部礼貌告别时,阿波罗以难懂的眼神看了她片刻,久到他的经纪人侧目。
他显得茫然,又有些恼怒。
拍摄定在五天后。在那之前她必须收拾好心绪,决定之后该如何面对阿波罗。
这么想着,她走进独身公寓的储物衣柜,从储物架上排取下个铁皮饼干盒。里面保存着一沓又一沓的信件。邮票式样与邮戳日期不尽相同,不变的是字迹与未曾打开的信封口。
卡珊卓拿起最上方的那封,定定看了一会儿寄件日期,放到铁皮盒盖里,默数一。
二、三、四……
未曾拆开的信件一共四十六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