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音看着,突然起兴致,着人在旁摆起画桌,将绥帝和一双儿女尽收其中,他们的神态都跃然纸上,唇畔弧度以及上扬的眉梢,都被刻画入内。
“观天洞主的画,如今外面可是一画难求,千金难买。”琥珀凑在旁,兴致勃勃道,“若是这幅画放出去,不知会有多少人哄抢。”
搁下画笔,南音轻敲她脑袋,“并非我画技出众,他们看重的,不过是皇后的身份。你这小财迷,难道缺银子不成?还是说我给你选的郎君很穷?”
琥珀登时红脸,连连认错。
身边一直跟随自己的紫檀和琥珀,南音自不忍她们一直在深宫服侍自己,早就起了把她们放出去嫁人的心思。因紫檀琥珀不愿,才拖延了几年。
考校许久,终于为她们选中一文一武两位官员,官阶不高,但胜在家世清白、人品清正,且家中都有不纳妾的风气。分别让她们见面接触过,二人都表示愿意,这才定下。
再过三月,她们就要一起出嫁了。
画好第一遍,南音令人将画收去书房,待明日再去描绘细节处。
绥帝入夜沐浴后才看到这幅画,垂首欣赏了片刻,待南音走近,顺势把白日的想法道出。
“阿慈已经够霸道了,难道不担心她学坏么?她身边宠着的人可更多。”南音道,“我觉得,他们还是一视同仁的好。”
绥帝摇头,“日后,宠爱阿慈和惯着寄奴的人会截然不同。阿慈可以骄纵,她作为我大绥的公主,也有骄傲肆意的底气,寄奴不行。”
南音下意识睨了眼绥帝。
先生好意思说他的儿子,他自己面对朝臣时,难道还不够肆意?
二人在教导儿女的理念上出现分歧,并未争吵,而是坐在床榻上慢慢地讲道理。
最终南音被说服,认为绥帝言之有理。从他们今后要走的路来看,寄奴确实需要更多约束。
**
大名李明修,小名寄奴的大绥皇长子,在五岁时被正式册封为太子。
太子样貌肖似其父,皆是一双不怒自威的丹凤眼。但他天生爱笑,见人时常常是弯着唇,小小年纪就能令人如沐春风,备受朝野上下称赞。
备受称赞的小太子,正在玉灵长公主的府邸被自家皇姐扯耳朵。
萦芑扯得并不重,只是稍作示意,让他莫发出动静,转而侧过身,扶着月洞门张望园内情形。
园内是玉灵长公主和一众道士在打坐,据说是要趁清晨吸取天地之气,这时候清修最能有效果。
值得一提的是,那些道士个个都是年轻清俊之辈,一眼望去,很是赏心悦目。
萦芑若有所思地望着,好像明白了为何玉灵姑母宁愿当女冠也不想选驸马的原因。
再往玉仙长公主府上去,看到的也是类似情形。
姐弟俩身后跟着无数隐藏的内卫,继续朝第三地,表舅温子望的宅邸去。
途中,萦芑道:“寄奴
,我今后也不要选驸马。爹爹说,等你及冠他就会提前退位,和阿娘去游山玩水,你到时候当皇帝,记得帮我多物色些俊朗出色的郎君。”
小太子唔道:“阿姊也会帮我选美人吗?”
“当然不会。”萦芑轻飘飘扫他,“我是姐姐,有特权。我可以选许多郎君,但你只能选一位夫人。”
默然了下,小太子竟没有反驳,笑眯眯问:“那阿姊喜欢甚么样的郎君?只要相貌出色就可以吗?”
萦芑托腮思索,身边熟悉的男性长辈在脑海中一一闪过。
爹爹身为一国之君,固然出众,可他太霸道啦,总是霸着阿娘不肯放,粘人精,不好。舅舅韩临也很英俊,只作为武将,还是不够文雅,她喜欢斯文些的。相如端舅舅倒是不错,可是有时候过于正气凛然,有些直,还有其他人……
最终,萦芑道:“温舅舅那样的就很好!”
她道:“相貌、才智、性情都很合我意。”
小太子郑重颔首,至于回宫后,会不会不经意地将这个消息透露给自家爹娘知晓,就不得而知了。
说话间,温宅已到。
温子望得讯,老早就在府门前候着了。
他至今未娶正妻,身边仅有两个侍妾服侍,像是一心只想做生意,又像是纯粹没找着合意的妻子。
萦芑向来喜欢他,拒了下人的搀扶,一点脑袋,骄矜地允许这位舅舅抱自己下马车。
温子望微笑,上前抱起骄傲的小公主,再询问小太子,得他摇头。
从知事时起,姐弟俩就清楚,他们有四位舅舅。嫡亲的舅舅其实只有一位,和阿娘一母同胞,可惜年少时犯过错误,为了赎罪,至今还在戍守边城,每年会给他们寄信送礼。
两位表舅分别是温子望和相如端,一个从商一个入仕,各自都有不菲的成绩。名义上的舅舅则是英国公世子韩临,因他们的母后在出嫁前曾拜英国公为义父,受封郡主。
四位舅舅有文有武,还有银子。小公主萦芑最喜欢温舅舅,除却温子望体贴温柔,还有他总能给自己找到许多新奇礼物的原因。
小太子在这方面就成熟得多,除却远在边城的那位,剩下三位舅舅几乎都一碗水端平,不会特别亲近哪一位。
从他的身上,温子望隐约看到了那位曾经让他忐忑无比的帝王的影子。
绥帝的帝王之威偏于外露,而这位小太子,显然更习惯把谋算藏于胸腹,小小年纪就有深不可测的姿态。
当然,除却在他的姐姐,封阳公主面前。
“两位殿下今日怎么有空出宫来玩儿?”温子望牵着萦芑,边问,“陛下和娘娘也未一同呢。”
小太子道:“爹娘事务繁忙,不得闲暇,让我和阿姊代为出宫看望长辈。”
萦芑扫弟弟一眼,爹爹娘亲分明是游玉山去了。
她也没戳穿,跟着颔首,“曾外祖母呢?”
“不巧,她老人家才喝药休息了。”温子望弯眸,“不如在这多玩会儿,再一同用顿晚膳,如何?”
姐弟俩思索会儿,同意了。
难得太子公主殿下一起大驾光临,温子望便放下了手中所有事,亲力亲为地陪伴他们。
鉴于两个都不是寻常孩童,对那些幼稚的把戏毫无兴趣,温子望思索之下,干脆带他们去了绥帝在长安为平民百姓开设的学堂。
起初,小太子是抗拒的,“若要去学堂,不如去官学,那儿的学子和先生都更好。”
显然,他虽然表现得平易近人,但骨子里仍不缺身为太子的傲气。
温子望意味深长瞧他一眼,“寄奴莫看不起这些学子,这座学堂,是你爹娘耗费巨大的财力、精力建立的,即便是平民百姓,也要其中的佼
佼者才能进入,绝不会有蠢笨不堪之人。倘若两相比较,这儿最好的学子也许不如官学的学生,但总体而言,应是这里的学子更出众,也更努力。”
小太子半信半疑,跟随他悄然入内。
作为帮忙打理学堂的一份子,温子望有自己的特殊方法,轻而易举让他们坐在屏风后,听一众学子互相辩论。
姐弟俩从眉头皱起到舒缓,再到专心致志地听讲,神态和动作的变化出奇一致。
论学问,宫中太傅所教绝对会更深奥些。他们能旁征博引,让萦芑和明修二人,小小年纪就懂得了许多人穷极一生才能接触的知识。
他们被吸引的,是这些人思索事物的角度,出身不同,看待万物万事的方式也会不同,这点叫他们很是新奇。
且细细思索之下,发现许多话竟也有粗浅的道理,并非他们想象的那般不堪。
温子望在旁慢悠悠地喝茶,两位精贵的小殿下最初嫌这儿茶水简陋不肯入口,到后来实在口渴,便也顾不上那么多。
只萦芑霸道些,非要让舅舅喂自己才肯喝。
“陛下开设这些学堂,便是要让这些出身寒微但有天资的人不会埋没,待这些人入朝为官,才不会只站在权贵的身份去思索为民之策。”温子望道,“天底下,像你们这般出身的人极少,但像他们这样,出身平凡的人有太多太多。他们,便是今后寄奴你要治理的百姓。”
“你若瞧不起他们,一直高高在上地俯视他们,便永远也不会懂得,他们在仰望你时,心中想的是甚么。”
小太子听罢,陷入久久的沉思。
说过这么两句,温子望就没有再说其他了。他并非两人的先生,只能算半个长辈,若能叫他们稍微听进去,也算是幸运。
每个朝代,数代下来的继位者都会不同,所走的路也注定不同。
他只是不希望那位陛下清扫出来的道路,太快又被封闭上罢了。
饮下最后一口茶,掀起眼皮望了眼昏黄的天,温子望起身道:“回去罢,方才下人传消息,说是陛下和娘娘也来了,正好和你们一起用了晚膳回宫。”
听了这话,两小只同时欢呼一声,再想不起其他,迫不及待地任他牵手,与爹娘团聚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