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淼清都没有想到这重变故,一时不知是心有余悸,还是庆幸自己劫后余生。
他最先感受到的震撼是邪神之力竟然会如此碾压一位法力不俗的修士,以至于对方根本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就迎接了自己的死亡。
修士所佩的武器乃是他身上最亲近之物,随着修行程度的提高而愈发有灵性,也愈发与主人有感应,断不可能主动杀伤主人。
此时那剑却刺穿了自己主人的眉心,剑身猛然发出一阵细密的颤抖与金属的嗡鸣声,而后在众人眼前断成了两截,重重地砸在了地上。
“是神君,是他失手触怒了神君,神君显灵了!”有个离主殿近的道童颤抖着朝着主殿当中依旧莹莹发光的神君像跪了下来,声音似哭似笑,不知是恐惧更多还是无可抑制的激动太炽热。
他好像并没有介怀和自己站在同一阵营的修士的死亡,并已经急不可耐的敬仰起自己的神明。
道童将脑袋在地上猛磕,不过两下额前便红肿渗血,血沿着眼睛淌入眼眶中,他转头看着萧淼清,眨眼好似流下血泪,可面上又全是笑意。
在这道童的影响下,数个道童都跪地俯首叩拜,情状狂热疯魔。
萧淼清的掌心却渗出发冷的汗,在显灵的邪神影响下,这些原本就扭曲而疯狂的人更加肆无忌惮。
只是当下容不得萧淼清多想,一道白光从主殿飞出,直接笼住了庙祝,叫原本已经落下风的庙祝忽然犹如神力附体,连对栾凤挥出两击,重重打在栾凤惊愕做挡的手臂上,光是那两拳带出的掌风便掀翻了他们脚底的一排地砖,连栾凤都不得不后退两步。
院内原本乱作一团的普通人大都看见这一幕,惊叹与崇敬更起。
庙祝也气势大盛:“你们先带贵客们离开,我替神君收拾了这些人后,择日再开宴!”
道童们听见指令,一边引着赴宴的客人们从侧门出,一边又飞快将昏睡中的女童们抬出。
到这时候,萧淼清还看见有客人频频看向自己前面选中的祭品,叫道童把祭品跟着送去。
“你们站住!”萧淼清见状想追,然而不过抬脚往前冲了两步,便觉有一道劲风横扫向他面庞,他腰一紧往后半仰,堪堪躲过一节黑沉铁鞭,鞭子扫空而过直接打在一旁粗大的廊柱上,顿时将廊柱中间打成粉末。
萧淼清直腰站稳,下一鞭子已经又挥过来,他不得不仓促再躲,闪避见看见那执鞭衣着并不似来赴宴的贵客,更像守卫,那人身后的贵客已经起身,正与其他一些受惊的客人由道童指引着一起离开。
似乎是感觉到了萧淼清看向自己的目光,又或者是想要看清楚萧淼清的样子,那位贵客在院门前回头。
萧淼清原本想借机看清对方的样子,但那人在回头前已经带上面具,除了从下颚的弧度能看出对方是个青年人外,再无其他抓眼之处。
萧淼清更无暇分神去细究对方身份,这院子里此刻想要置他于死地的人不止那已经死去的修士,也不止那执鞭的守卫,神君庙的道童们也分涌过来不说,还有几位看上去普通的客人,此时竟然在月光下变换形态,露出兽类非人的模样,朝着萧淼清奇袭而来。
欲妖,不止一个欲妖。若是云镶城主未死,大约此时也会出现在这里。
庙祝得了神君之力,与栾凤都打得不分上下。萧淼清看向自己隐约在褪色的花哨的外袍,担心地看向栾凤。
栾凤也在分神看萧淼清,见自己的目光与萧淼清的对上,栾凤大吼一句:“管好你自己!”
萧淼清粗喘着扶住主殿门前的廊柱,不仅要小心身前扑向自己的欲妖与道童,还有担心背后主殿里的神君会不会对自己出手。他干脆抬头往上看,足尖在柱子上借力,在欲妖的手抓到他的脚前一瞬跃起到了主殿顶上。
然而萧淼清才站稳,瓦片下忽然伸出一只手牢牢抓住了他的脚,萧淼清一个趔趄,差点被拖倒,顺着碎裂的瓦片的缝隙间,萧淼清看见一张丑陋的兽类的面庞,正如壁虎一般攀附在主殿的房梁上,狰狞着面孔想要将他直接拉下去。
而缝隙之间还闪出神君像上的光芒,一时比月光更炽。
萧淼清努力定神运气,掐出一道法决打向对方,那欲妖虽吃痛,却不肯放手,嗬嗬怪笑着边拽萧淼清边想要往外钻。
这还不够,有两个欲妖又从外面爬上房顶,意欲抓住萧淼清的四肢一起撕扯他。
萧淼清掌心的法决急射,在房顶打出道道金芒,叫主殿顶上方才破了一处的瓦面霎时碎成一片。
他出手时到底还明显稚嫩法决不过是稍缓了欲妖的前进,使他们不得不躲避迂回而来,并不能真正挡住他们贪婪邪佞想要杀了萧淼清的意图。
在萧淼清视线暂不可及的院子里,只有重重打斗声传来,他不知下面情况如何,但余光可见自己身上的衣物颜色越来越淡,已经露出原本素色内里,足见栾凤与其他几个魔族也并不占上风。
萧淼清最后一道法决还未完全打出,手臂已经叫扑过来的欲妖拽住。尽管他几番踢踹,身下的欲妖也顺着他的腿冲破了主殿的屋顶钻了出来。
几个道童此时也抵达,手中各执武器,凶狠狠地盯着萧淼清,毫不犹豫要对他进行处决。
便是如此不能再更紧急的当口,萧淼清忽然感到一股十分熟悉的气息,他眸色一亮,唯一空出的那只手往半空抬起,不用回头便稳稳接住了自己的佩剑,继而毫不犹豫地挥剑斩去,剑刃锋利又冷锐,直接削掉了欲妖抓住萧淼清胳膊的那只手。
血溅上剑刃与萧淼清的脸颊,冷色与暖色交织在一起,叫他本来略显苍白的脸色有所回暖。
欲妖的手还紧紧扣住萧淼清胳膊,然而人却已经惨叫着捂住喷血的手腕,丑陋的外表迅速褪去,化出了原本的人形样子,心有不甘惨叫着滚跌到了楼下。
萧淼清手执佩剑,知晓佩剑到了说明师兄们也到了,心中大定,原本在打斗中已经快要脱力,此时却犹如被重新注入了能量,接连在空中剜出两道剑花,叫另一个想要扑来的欲妖以及几个道童都不得不退避躲闪。
不过抓着他的腿爬上来的那个欲妖却趁机从背后一把环抱住萧淼清,想要借此束缚住他的行动,萧淼清挣扎几下,却被那欲妖爆发的巨力搅得动弹不得。
而几个道童见状又想反扑回来,杀气腾腾地准备将刀剑捅进萧淼清的体内。
然而还未等他们的刀到萧淼清的近前伤到他的皮毛,萧淼清只感觉一股柔风吹来,如水波般层层平荡开去。
己之蜜糖,彼之□□,这番落在其他人身上却如刀割。
欲妖环抱住他的力量骤然松懈,而他面前的几个道童也如破布一般轻飘地飞跌下去。
萧淼清挣扎时已经力竭,欲妖突如其来的放手,叫他一时差点往后仰倒,正此时有另一只手环搂住了他的腰,瞬间叫萧淼清的身体找到了依托,靠向对方的怀中。
淡而清冽的味道驱散了院中浓浓的血腥味。
萧淼清不用抬头就知道来人是谁,他开口才发现自己喘息很急,“师兄,那些女童是被他们分食了,现在,现在这些还能救,别叫他们,跑了。”
“在这等我。”张仪洲抬手,面色沉冷地看着那几个爬起来就欲逃的道童,掌心幻出他的佩剑,从剑柄一路亮到剑尖,人随即飘然落地。
便是栾凤此时分神见他,也不得不多看张仪洲一眼。
明明是仙姿玉容,然而神色间却俱是淡漠的杀意,似乎无欲的极点便是放纵,极矛盾的结合于一体。
张仪洲的剑尖挥出一道剑气,直接将那几个道童腰斩作两段,当场上下分离。几个道童还未呼喊出声,另一剑已经叫他们人首异处,脑袋咕噜噜滚到了角落的阴影中。
萧淼清现在顾不上听话,提剑随着张仪洲一道跃入院中。
落在张仪洲之后的邵润扬他们随后赶到,本欲帮忙,萧淼清却告诉他们厨房位置,叫他们先去将孩子救下,最好再把赴宴的客人们拦住,一个都别放跑。
闻淳见萧淼清脸色发白,急得不得了,怎么都不走,“你还管别人,先管你自己吧!”
萧淼清闷闷咳了两声:“你们魔族都爱说这话么。”
闻淳这时才注意到院子里还有栾凤,漂亮的脸蛋立刻狰狞。
不过庙祝此刻已经渐渐失力,他到底是俗体凡胎,神君之力能够支撑他一时,若再久一些便是他自己的身体也无法承受。
加之张仪洲入局,闻淳与萧淼清也各用其法,庙祝没了前面风度,而主殿当中的神君像也已经渐渐伏熄,似乎并不欲在此地真正献身。
虽有许多道童扑来,然而终究难和张仪洲他们相抗,几下便被付意用收妖绳捆住。
庙祝的发冠哐当落地,膝盖一软被动半跪下来,他的嘴边不由自控地流出鲜血,双目中的狂热赤忱却未消失半点,张仪洲将剑抵在他的喉管上,他却发出一阵笑声。
“你们就算杀得了我又如何,神君要杀了你们便像是捏死蚂蚁一般容易。”庙祝说着咳出血块,“与其执迷不悟,不如早些顺应天道。”
“你说的天道是什么天道?”张仪洲冷声问。
“神君就是天道。”庙祝的声音不稳,但语气却坚定,他看向面前众人的目光近乎悲悯,似乎已经看见一切结局,“是我的天道,也会是你们的。”
萧淼清却听不下去:“什么神君,我看是邪君才对,什么天道叫你们做分食幼童的事?什么天道叫你们不管人伦?”
庙祝的面色不改,抬眸看向萧淼清,反问他:“这世上的人有高有低,站在高处的人势必是踩着别人的脑袋的,生如草芥便要活如草芥,难道你真信什么天道至公么?比如你们,你们以为自己和这些人又真的一样吗,只你们云瑞宗的出身,便够这些平头百姓永生仰望了。”
“你狡言诡辩!”萧淼清怒视着他,“我们云瑞宗出身又如何,若不是怀着一颗爱惜天下众生的心,我无数前辈祖师怎么会甘心在诛杀妖邪的路上身死,天道运行终有其理,你一时得逞,此刻便是我们替天行道之时。”
萧淼清身侧的佩剑蠢蠢欲动,恨不得直接刺穿庙祝的心口。
庙祝闭上眼睛低声道:“你们要杀就杀,我并不怕,”他唇边混着血色,笑得奇异,“不用太久,你们恐怕就要来同我一处了。”
段西音与邵润扬此时跑来。
段西音看了眼庙祝,开口道:“厨房院子里还有二十一个女童,尚在昏睡之中,另外几个厨子和道童我已经暂且捆住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