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润扬说:“那些赴宴的客人,我拘住了十余人,用结界困在院中。”
祭品少了三人,赴宴的也远不止这些人,萧淼清的心往下沉,到底还是没能留住他们。
庙祝闻言笑出声,他再次睁开眼睛得意地扫视院中众人,尽管此刻他落於下风,且随时可能叫人夺去姓名,然而他却半点恐惧也无。
“去看看吧,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庙祝说,“是谁占了上风。”
风萧萧吹来,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哭声,在幽寂的夜色中使人一怔。
段西音先反应过来,回身看去,方才她过来时敞开的偏院的门处站着一个满脸泪痕,身着与萧淼清相似外衣的女童。
她看上去有七八岁了,此时哭得抽抽噎噎,似乎极惊恐。
段西音见她往院中走来,担心院中的残肢断臂血腥场面吓到她,过去想将人抱走。
然而没有想到那女童看见院子里的场景却怔怔的止住了哭,没见害怕,反而对庙祝说:“大人,你怎么了?”
萧淼清发觉不对,将女童拉到自己身边,然而女童面对他的拉扯反而露出恐惧的模样,踢闹挣扎起来。
庙祝的笑声不可抑制:“哈哈哈哈。”
“这是怎么回事?”段西音不解,但为了不叫这孩子激动过头,只能先弄晕了对方。
庙祝理所当然道:“身为祭品,必然对神明忠心不二,只有吃了这样的牺牲,信徒才能笃信啊。”
也就是说那些孩子已经受到了神君的影响,她们不会对来解救他们的修士有任何好感。她们只会心甘情愿向所有信徒奉献出自己的身体,以此为代价侵蚀每一个堕落的魂灵。
“至于你,”庙祝的目光最终落到萧淼清身上,终于露出了些微不解,不知萧淼清怎么未曾进入这样癫狂迷信的状态。
不过庙祝的眼睛里还是带着势在必得的笑意,再开口时犹如回光返照,言辞清晰得像是换了一个人,一字一句如同诅咒,缓缓铺陈开:“我相信终究有一天你会记起你祭品的身份,身为祭品,你的分分寸寸,血肉筋骨,天然就归属神君,由他支配,由他占有。”
庙祝的笑容扯到最大:“别忘了,是你自己甘愿献祭的。”
他说完这一句,身体的支撑已经到了极点,大口大口的鲜血不由自控地往外涌出,将他前襟染满鲜红,身躯仿佛被掏空了一般,所有生命力消失无踪,往后歪倒在了地上,不消查看便已俱是死像。萧淼清还沉浸在庙祝方才的话里,心中有种说不出的隐忧,直到张仪洲叫他:“师弟。”
萧淼清才回过神来。
闻淳却因见了栾凤而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视线防备地看着对方。
栾凤瞥见闻淳也没好脸色,见闻淳还往萧淼清那边靠,冷眸低声说了句:“小崽子。”
与栾凤同来的几个魔族此时形容也有些狼狈,因为看见闻淳也在,一时不知先拍谁马屁才好,十分为难。
不过闻淳终究不是闻柯,在这些魔族面前尚且没有那么大的威慑力,几个魔族稍稍权衡,还是先站到了栾凤身边,只对闻淳行了一礼,表示应有的尊重。
“你们怎么会在这里?”闻淳先开口问,对栾凤直呼其名道,“你,你又到兰通城干什么?”
栾凤听出他话中的防备,愈发故意想叫闻淳不悦:“关你这毛没长齐的小崽子什么事?”
他们几句吵嘴倒将方才沉重的氛围拉开了一些。
闻淳气急,也不求什么委婉了,直接把自己的猜想说出:“你是不是跟着萧淼清来的?”
萧淼清本来在旁不欲掺和,准备和段西音一道先将那些孩子照顾好,再收拾残局,闻言却不知道自己怎么进入了话题。
旁边几个魔族见状也怕尊主和少魔主当着自己的面闹出大事,立刻有魔族开口解释:“少尊主,其实是我们得了这人族请求,才邀了尊主一道前来的,并不是尊主特意随,”
那魔族本来想跟着闻淳一起说萧淼清的名字,毕竟萧淼清看着面嫩,定没什么资历,现在他们魔族和仙门的关系可还算过得去,叫一叫毛头小孩的名字也不算什么。
然而那魔族又想起方才在晚宴上,栾凤当着众人的面称呼萧淼清为自己的妻子。虽然萧淼清立刻否认了,然而他们难道是第一天认识栾凤么?倘若没有一点事实,尊主怎么会如此称呼对方。
这点心思在脑袋里一转,那魔族便有了数,顿了顿将前面的话说完,“并不是尊主特意随尊主夫人过来的。”
闻淳听见夫人二字,差点气倒:“胡说八道,什么夫人,鬼才是他夫人!”
栾凤早一眼看穿闻淳的心思,此时还火上浇油抱臂冷声说:“管他谁的夫人,反正不会是你的。”
萧淼清被这夫人来夫人去的,听得头都要大了,与此同时,他还感觉身侧有一股极低的气压,回头看去,发现大师兄的视线冰冷,从他的头顶越过,落在栾凤与闻淳身上。
张仪洲明明动都没动,可在场所有人都察觉到了一股极为不妙的气息,犹如滚滚洪涛碾来,只是大多数人不知道这气息的来源,还茫然无知地环视寻找。
萧淼清心中一急,想要开口解释,然而开口便是一串咳嗽。
他今晚运气过头,又力竭气急,到底是难以支撑了。
此时若非佩剑飞起抵住他的腰,萧淼清怕是已经要倒了。然而佩剑终究也只能支撑一下,萧淼清模糊的视线当中只看见有好几只手朝着自己伸来。
萧淼清在昏睡中陷入了沉沉的梦里。
梦不似梦,反而好像是他跃入了某段被尘封的记忆当中。
他豆丁般小小一个,躲在屏风后悄悄看师兄师姐们接受课业大考。重山殿门大开,殿中与院外乌泱泱的都是云瑞宗弟子,只在殿内的主位上坐着师尊。
然而周围一片寂静无声,落针可闻,无人敢做除了书写之外的任何动作,以至于连头也不敢抬起,唯恐与薄叙的视线对上。
萧淼清裹着狐裘,狐裘是师叔给他做的,说稍稍做大一些,明年接着再穿,以至于此时萧淼清走路时,有一截狐裘尾拖拽在地上。
他从屏风后面蹑手蹑脚绕到前面,双手背在身后,仿照着师叔监考时巡视的模样。
萧淼清的视线在受考的师兄之间穿梭,最后定在一个少年身上,一时失神,意欲往那边走。
然而他的步子才落下,便有一只横伸出的手拦住了萧淼清的去路,一下搂住他粗粗胖胖的腰,将萧淼清托抱起来。
萧淼清低呼一声,因为失去平衡吓得伸手猛然抱住对方的脖颈。
是师尊。
萧淼清被薄叙抱入怀中,小小一个歪在他的怀里。
方才吸引了萧淼清注意的张仪洲抬眸,只看见萧淼清随遇而安地躺在薄叙怀里,还抬着肉乎乎的手想要去摸薄叙的脸。
萧淼清在梦里,有时好像回到了幼年的躯体中,有时又好像只在旁边远远看着。
这不过他两岁出头时候的记忆,原来并没有随风而逝,只是被他遗忘在了脑海深处。
忽然似有风气,将面前的画面吹散,萧淼清的眼前再次一片黑暗,他从睡眠当中逐渐抽身,朦胧睁眼时看见床外侧有微光亮着,似乎还有人坐在外间的软榻上,只露出半个高大的身影。
萧淼清身上酸痛,支撑着自己坐起来,衣料和被面摩擦的声音引来外面人注意,他看见那人好像半侧过身来朝向了自己。
只是烛光昏黄,不足以将室内的情景全都照明,萧淼清猜测外面的人是张仪洲。
同时脑海里又回笼起自己晕过去之前的事情,既想要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又想要亲口与张仪洲解释解释栾凤的话并不当真。
“师兄,”萧淼清开口,声音带着些沙哑。
他一开口,外面的人便停住了,好像欲听他往下继续说。
萧淼清掀开被子下床,站在圆桌边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喝了两口,迫不及待关切地问:“师兄,后来怎么样了,都处理好了吗?”
对方没有说话,萧淼清也习惯了,张仪洲本来就话不多。
萧淼清继续解释:“栾凤他说我是他夫人的话,只是为了帮我,并没有其它什么意思,你不要生气啊。”
倒不是说萧淼清觉得张仪洲会为以为他和栾凤有暧昧而生气,萧淼清怕的是师兄觉得他将历练当成玩笑,态度不够认真,到时候倘若师尊知道了,不是更要他回去了吗?
“还有,你也别把这些玩笑话告诉师尊啊。”萧淼清同张仪洲打商量。
然而黑暗中的人终于开口,却将萧淼清吓得没拿住手上的茶杯。
“还没玩够吗?”
是薄叙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