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少女蔫巴巴的,哪有之前的一点活泼生气,看来真受到了不小的打击。
白芷摇着头给她包扎伤口,“你这伤口不要沾水,相信不出一个月就能痊愈了。”她指尖轻点她额头,道,“疼一疼也好,这样你也长长记性。”
“姑姑!”迟迟更加委屈了,眼泪流得愈发汹涌。
“你啊,就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眼下这南墙也撞了,可算是能回头了。”
白芷叹了口气,见她手里还紧紧捏着那根剑穗,大约是送不出去了的。不过还好,她看上去陷得并不很深,哭上一场也就好得差不多了。
迟迟想不明白,她那么大一个夫君怎么就飞了。
他怎么能是广陵王呢,怎么能不是小侍卫呢……越想越是伤心,就连手指都再次泛起疼痛,忍不住微微蜷缩起来。
白芷出去一趟带回来些东西,有几瓶伤药,一碗酥酪,还有热气腾腾的小笼包。
“快来吃点东西吧。再怎么伤心也不要亏待了自己。”
“这些都是一位贵人送来的,”白芷顿了顿,“他听闻此事,也对广陵王殿下颇有微词,特地送来这些,盼你能早日恢复。”
果然……
她出名了,没想到有朝一日竟然是以这种方式出的名。
迟迟哀嚎一声,仰头倒在了床榻上。
“完了,一切都完了……”她生无可恋地呢喃着。
不久,白芷推门进来,扫了一眼,发现桌子上的小笼包一个都没少。
一看,少女把手盖在眼睛上,瓮声瓮气,却很有骨气地说:
“我这辈子都不要吃小笼包了!”
也不会再喜欢会做小笼包的少年了。
还有长得好看的,她也不会再喜欢了!长得越好看越会骗人,娘亲说的一点没错!
第二日便有人跑到迟迟面前冷嘲热讽的,不过迟迟都一副老僧入定、看破红尘的表情,对她们不理不睬。
那些人见没什么乐子可寻,也便渐渐不再奚落于她了。
毕竟每天各种各样的新鲜事络绎不绝。像她这种的,也就新鲜一阵儿。
很快,宫里便张罗起了广陵王殿下的初礼之事。
沮丧了几天以后,迟迟便也不再想着小侍卫了,一心放在了攒钱上面。
要是能早一点出宫就好了,离开这个伤心地,跟着姑姑一起出宫,她们师徒去过简单快乐的日子。
有了盼头,也就渐渐地不那么伤心了。
一天掌事找到她。
“你这香囊,可还有多的?”
“怎么了?”迟迟有些惊讶掌事怎么会问起她的香囊。
掌事便将原委同她一说。
不知是谁传出来的,官家因为某个宫女所佩香囊的香气十分好闻,就跟她多说了一句话。
官家的喜好本就极难打听,这个消息不论是真是假,都很有价值。
掌事道:“既然你有,那我要十个。你手下还有香料吗?这般香囊可还能做?我给你银子,全都要了,这是定金。”
说着就打开荷包,倒了些碎银出来,一股脑塞进了迟迟的掌心。
对于这意外之财,迟迟还有些没反应过来,愣了片刻便点头应下了。
几天下来,进账颇多。
夜里枕着那些碎银,梦里都是银子的香气。
难道这就是他们说的,情场失意、商场得意?
太极宫。
几乎人人腰间,都佩了一个香囊,走动之间散发着荞麦花的香气。
江从安的腰上也挂着一个,绣着花草图案,不伦不类的。
察觉到施探微频频投来的视线,他忍不住问道:
“官家可要奴才为您准备一个?”
施探微看他一眼,“不必。”
他的目光重新落回书页上,修长手指轻轻翻过一页。
半晌,少年清润的嗓音响起,“从安,你若不在宫中当差,会想做些什么?”
皇帝鲜少有这般闲聊的兴致。
“那自然是打铁。”从安憨笑着道,“奴才家中开了一间打铁铺子,祖上三代都是铁匠。后来实在是穷得揭不开锅,才进了宫来……也幸得先帝爷与官家的厚爱,奴才才有今日。”
他颇为狗腿地端上一盏清茶:“奴才从前的心愿,便是铸造一柄世上最锋利的兵刃。”
“哦?”
“也许,宫中人人都有如奴才这样的愿景吧,譬如小虎子,”官家难得对这些感兴趣,从安自然是滔滔不绝,“那小子削尖了脑袋想进尚服局,私下里日日都在那苦练针线活儿呢。”
施探微挑眉,难怪总见那小太监翘着个兰花指,还以为是有什么隐疾。
不过,从安说得倒是不错。便是他的弟弟也有醉心之物,对于奇巧机关的构造,颇有心得。
“从安,你觉得,朕可是无趣得紧?”
“官家怎么会有如此想法?”从安大为讶异,“您是天下之主,怎可与浅薄的凡夫俗子共论。”
施探微却淡淡一笑,“朕若不是个皇帝……”
他不知想到什么,眼尾轻轻上扬,似乎在笑。
“大约会是个厨子吧。”
从安一下子愣住了。
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官家的话变多了些,如今破天荒地,竟也会说一些玩笑话了。
虽然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生杀予夺的帝王,却又有了一丝属于凡俗的气息。
“小虎子,”
从安踏出太极宫时还是恍惚的,“官家有旨,明日你便离开御前。”
“去尚服局报道吧。”
小虎子也傻了。
听到前半句的时候,以为自己要掉脑袋了。谁知道皇帝竟然下了这样一道旨意,他立刻就跪下磕头。
“官家大恩!”
那副模样,仿佛在御前做事,是个多么避之不及的差事。
这可愁坏了从安。
平白无故空出一个位子,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顶替的人选。
或许……安排个御前宫女?
从安摇了摇头,官家那个性子,还是如往常一般,选个小太监比较稳妥。
他背着手踱步走远,官家近来心情好,他们这些做下人的也松泛了许多。
太医诊脉也道,官家的病情在逐步恢复当中,预计入冬就能大好了。
日子就这样按部就班地继续着。
直到,尚宫拟定了初礼宫人名单。
“什么?”迟迟张大了嘴巴,“我入选了?”
对比周围人羡慕嫉妒恨的目光,她却一脸遭雷劈的表情,怎会如此晦气?迟迟差点脱口而出。
兰儿自从上回被打板子以后,身上便留下了伤疤。
若非如此,她才是那最合适的人选,年纪相貌都合适,怎么也轮不到迟迟。
但,命运就是这般巧合。
偏偏要爱别离、怨憎会。
“这可是皇家的恩典。天大的恩典。”掌事嘀咕道,推了推迟迟,要她立刻对前来宣旨的尚宫跪地谢恩。
尚宫一脸慈祥地看着她,宫中不知有多少人为此位置挤破头,这个小宫女算是撞了大运。
“年氏,接旨吧。”
这个恩典,迟迟宁愿不要。
“不,我不愿。”
尚宫脸色一变。
此次入选者共有三名。
尚宫推举上去以后,还要由太后娘娘与广陵王殿下亲自擢选出一名。
掌事只能这样劝她:“这事儿与选秀差不多的流程。除了初选,还有殿选,殿下不一定会选你。”
“但现在旨意都下来了,你必须接,否则就是抗旨不遵。”
抗旨乃是重罪,是要连累家族的。
“就没有别的法子了么?”
“要是有人可以替你,便也罢了,可放眼整个尚食局,唯有你最合适。”
林掌事也实在是无能为力,拍了拍她的肩头,叹气道:“也许这就是你的命吧。”
迟迟十分不忿。若是做了初礼宫人,她要再想出宫便难如登天了。
将来若是广陵王娶了正妃,不,不消是正妃,只要一个侧妃,她这样的身份只能任由人家磋磨。
到时候踩死她,就跟踩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
自己是绝对不能做初礼宫人的。
可是她小小宫女,又拿什么来反抗,反抗整个皇室?
迟迟思虑半日,终归还是孤身一人去见了尚宫。
尚宫身旁,站着一个苍蓝色宫装的女子。便是位高如尚宫,也对这位宫女客客气气的。迟迟默默在偏殿等了半日,尚宫才肯见她。
而那名蓝色宫装的女子已然不见了身影。
将来意说明,迟迟伏地拜道:“还请尚宫大人通融通融,将奴婢从名单上划去。”
尚宫皱眉道:“此事已经定下,且已上报太后娘娘,如何能够随意更改?何况,这是多少宫女求之不得的机缘,你可不要不识抬举。”
迟迟咬牙,从袖中掏出鼓鼓囊囊的荷包,肉疼道:“这是奴婢小小心意,还望尚宫笑纳。”
尚宫却拂袖道:“此事不必再说,下去吧。”
便是钱帛也不能打动这位尚宫吗?
迟迟一下子也无措了,僵了片刻才缓缓起身离开。一路上,她都在思虑脱身的法子。
忽然——
“等等。”一道婉转如黄莺的女声将她唤住,“你就是年迟迟?”
迟迟回头一看,竟是那个就连尚宫也毕恭毕敬、身穿苍蓝色宫装的女子。
她面若芙蓉,眉眼光艳,红润的唇边挂着一抹温柔的笑意,正静静看着迟迟。
就在觅蓝打量她的同时,迟迟也在打量着她。
这就是传说中广陵王那个求而不得的人吗?当日不曾看清,眼下细看,当真是个美人。
难怪小侍卫喜欢她。
“殿下素来行事小孩子心性,若是有伤到你的地方,我替他赔个不是。”
觅蓝福了福身子,半点没有盛气凌人的做派。
迟迟摇头道,“不必了,谢谢女官好意。”
她的手一直背在身后,觅蓝不动声色地看着,而后轻轻一笑。
“你不想做殿下的初礼宫人,是也不是?”
那些话她都听到了!迟迟有些警觉,将背在身后的手攥得更紧了一些。
觅蓝道:“我知晓,你定是想出宫,找个好人家嫁了的,就算是做个小民的正妻,也比做个妾好。更何况初礼宫人,连个通房都算不上,不知什么时候就被殿下忘在了脑后。”
“随我去见太后娘娘吧。娘娘礼佛多年,甚是心慈,会听你陈情的。说不定就会应允了你,将你从名单上划去。”
“毕竟此事,你也不可能去找殿下。宫规森严,除非他想见你,否则你轻易是见不到他一面的。”
说罢,觅蓝轻轻垂下眼帘。
娘娘虽然仁厚,但同时,也是个眼里容不下沙子的人。
区区一个宫女竟敢违逆皇命,她恐怕是……有去无回。
这段时日,自己总是不能安心。
一切都是从这个宫女出现以后,发生了改变。
回想种种,所有的蛛丝马迹都与她有关。
那个荞麦花的香囊,分明是这个小宫女赠给广陵王。
如今几乎人人都佩上了,可是却无人注意到她。
虽然太后娘娘说,官家在宫外所结识的那人早已身死,但假如有万一呢。
世上有那样多的偶然……
觅蓝的眸子沉了下去,她绝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所以,真的不能怪她,要怪,就怪这个小宫女自己的命不好吧。
或许,太后娘娘真的会赦免她也说不一定。
自己也算行了个善举。
觅蓝这样想着,把人带到了宝慈宫。
“进去吧。”她低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