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月州乌云台。
这是李梦梅十几年前专门花费巨资给自己修建的炼丹房。他一副我欲成仙飞去的世外闲人样子,不问这红尘之事。
想是当时也伪装得太像了,那总觉得他是个极大威胁,却又拿他没有办法的李家家族,也就是他的兄长李梦山还特意为他出资,在这一处湖光山色极好的地方修建了这么一处宏伟的宫殿。
按理这宫殿,那是天王老子才能住的,但俗话又说得好,这山高水远,皇帝哪里管得着?他们自己做个土皇帝也是理所应当的。
再何况,李梦山也认为那修建来炼丹的,里面供奉的三清祖师爷,那都是正儿八经的神仙,本来就要住宫殿。
修建好后,李梦梅自己提名乌云台。
自打这乌云台建城后,他若是不出去游历,这大部份时间都在乌云台,而且还需要净身。
当然他这个净身不是太监的那个净身,而是不沾女色,如此的话,就怕那丹药不成。
他做得有模有样的,连那阿媛和李相思都信了,所以母女俩从未踏足过这乌云台。
而李梦梅当然不可能真的炼丹又不近女色,此处虽是景色秀丽,他喜欢长住于此,但更要紧的是这乌云台下面有个淳朴的小山村。
村里有个相貌寻常的寡妇,带着个儿子。
这寡妇本是村子里的人,此前听说嫁到了别的州府去,但她男人死了后,族里欺压,她一怒之下就带着儿子回了娘家。
因手里宽裕,在这村子里修建了个像样的院子,还置办了几处良田,也算得是富贾一方的殷实人家。
加上父母兄弟都跟着她住在这院子里,村上也没人敢对她轻言轻语。
眼下李梦梅正趁着夜色从乌云台出来,要往山下的村里去,忽然狻猊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跪倒在地上,祈求道:“二爷,您就派人去找找小姐吧,夫人那里急得都快病垮了。”
李梦梅对于狻猊忽然跑到乌云台,是恼怒的,几乎是没有多想,就一脚狠狠地朝他踹去,“蠢货东西,你不会骗她已经找到了么?你仿造红豆写封信给她。”说罢,不知又想起了什么?一时戒备地环顾着四周,“那章邯之整日跟在你身后,谁叫你来此地,还不赶紧给我滚!”
狻猊当然知道章邯之跟着自己,犹如那跗骨之蛆一般,居然还跟到了双月州。
不过这些日子他正是为了甩掉章邯之,所以才迟迟没敢来见李梦梅。如今知道李梦梅是因为章邯之而恼怒,连忙解释道:“属下已经将他甩掉了。”只是可惜杀又不能杀。
但狻猊算不得李梦梅的真正心腹,所以他也以为李梦梅真在这里炼丹,因此就更着急了,“属下虽然能暂时瞒住夫人那边,但却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二爷还是差遣人去寻吧!”
但是说完这话刚起来的他又被李梦梅踹了一脚,“狗东西,那么大一个人在你眼皮子底下丢了,我还养你作甚?你又怎知我没有派人去寻?还不赶紧滚!”
狻猊闻言,又是一番自责,听到李梦梅说已经派人去了,这才松了一口气。想是可能自己最近被那章邯之缠得□□无术,所以没有留意到罢了。
当下也不敢再打扰李梦梅,连忙起身告辞去。
李梦梅原本的好心情因他一时变得躁怒起来,转回乌云台,一直待到了子夜时分,才下山去。
他本来是没心情了,又怕让狻猊发现端倪,因此是不打算下山的。
但想着昨日和玺儿约好了,怕这傻孩子又像是上次那样一般等着自己不睡觉,终究是不舍,还是起身下山。
山下这小村子里,这大院的正房里,果然还亮着一朵灯光。
李梦梅越墙进来的时候,心一下都变得柔和起来了,三步并作两步俩忙朝着那房门走去。
里面的人显然已经听到了他的声音,房门被打开,一个女人温柔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多大的人了,你慢些!”
几乎是女人温柔的声音落下,一个穿着华贵的十四岁少年从里面跑出来。
这孩子眉眼几乎是照着李梦梅镌刻出来的一样,他兴奋地走到李梦梅跟前,伸手就抱住李梦梅往他怀里撒娇,“爹怎么来得这么晚?玺儿和娘还在等着您一起吃晚膳呢!”
李梦梅爱极了这个儿子,连带着爱屋及乌,看着那相貌平平的珍娘都顺眼了几分。听到儿子这话,抬头朝缓缓走出来的珍娘问,“怎么?还没吃晚饭?”
珍娘苦笑,一点没有阿媛在李梦梅前面的各种揣测对方的心意,也没有一点的讨好,就好似那最寻常的夫妻一般,她以妻子的口气抱怨着:“这如何怪我?孩子非要等你,连带着我也一起挨饿,你也真是的,真有事情不能来,打发人来道一声,咱们玺儿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呢!”
又说那菜凉了热,热了又凉,如今味道已经不好了。
李梦梅也没去恼,似乎也已经习惯珍娘这样同他说话,这种感觉让他一种内心平静的舒适感,“那叫人重新做。”又问着玺儿,“近日功课怎样了,爹上次教你的武功学会了么?”
“自然是学会了,也不看看我是谁的儿子!”那玺儿一脸自信,还要当即就给李梦梅耍上两招。
但是珍娘觉得夜深了,天又凉,只催促着这父子,“莫要闹了,快些进屋烤火,我早叫厨房重新做了,只怕已经快好。”
说罢,那父子俩就进了屋子里去,果然不多会,一家三口才和乐融融地说了些闲话,重新做好的饭菜就送上来了。
吃过晚饭,李梦梅又陪着儿子一会儿,待他休息了,才同珍娘一起躺下。
李梦梅觉得自己喜欢相貌平平的珍娘,一来可能是那些绝色的女人他看多了,已经习以为常,二来是珍娘这娴静的气质吸引了自己。
而且她尤其的懂事,从来不问自己的那些事情,一点野心都没有。
这样的女人让他觉得十分安全,完全可以放心地躺在她的身边。
但是李梦梅却从未去想过,珍娘不争不抢的原因是什么?那是因为这些东西,将来都是她儿子的,一个做母亲的,怎么可能去抢儿子的东西呢?
再有,她一个相貌寻常的女人,当年从那么多绝美的女人里脱颖而出,怎么可能是寻常之辈?
只是可惜,李梦梅早早就已经给这珍娘定了人设。所以便是半点的疑心都没有生过。
他是快天亮的时候起身回乌云台的,而且近期怕是不能再来了。
前阵子阿古给了消息,那新科状元沈煜,还真的把那满上京的权贵都给拒绝了。而且还有一个更好的消息,万安帝那蠢货竟然将他册为了从五品的盐运司副使,来这隔壁的青丘州。
自己还发愁,生怕上京与他接洽的人办不好这件事情,没想到万安帝居然把人给自己送来了。
盐田的事情,一直是李家把持着,虽说自己也是李家的人,但李家的权如今都在李梦山的手中,所以和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
而且照着万安帝那意思,要是沈煜真能解决这青丘州的难题,只怕将来位极人臣是不再话下了。
自己倒不如助他一臂之力,也算是结盟给出的诚意。
所以这段时间,他要回李家去。
李梦山,在这李家躺得安逸太久了,是该给他制造些fēng • bō。
十月初六,是个宜远行出门的好日子。
明玥一家便是今日从雍城西城门出发的,全家老小,除了那旻川她给留了下来,其余的都给带走了。
护送他们的是高老大帮忙找的镖局旧友。
留下旻川,是因旻川自己也不愿意去往那西北,二来旻川胆子小,生怕叫人认出她的样貌,到时候就算是沈家可以保她,但李家的那些杀手,她还是怕。
所以她自己在启程前的一天晚上主动找明玥开口留下,明玥也是尊重她的选择。
正好她留下,也能帮着李母和杨氏张罗那李烬和迟若华的婚事。
至于那李相思,和此前说好的一样,专门给她弄了一辆马车,车板中间留了个口子,管她方便解手。
解手是方便了,只是可惜那地下终究有个洞,这天凉了,不说马车走得快的时候,便是寻常的速度,她也觉得浑身凉飕飕的。
只是谁去管她这个?每日只管她吃饱就是,反正身上也给她盖了被子。她自己又不能言语,又不能动弹,只能生生挨着。
但这些个日子,什么苦她都吃尽了,那抗压能力也好了不少,见天这样吹着冷气,居然还没染上风寒。
车队自打出了雍城后,越过了几处县城,就彻底出了澜州,进入汝州地境。
但为此也是花了六天的时间,这还算是他们的速度够快了,路上也没敢耽搁。
也是好在如今有沈煜这朝廷命官的身份,所以路上可以歇息那些官府设的驿站。有时候错过了村镇,倒不必像是那些行商们一般风餐露宿。
可惜了,这时节不好,若是那阳春三月里出行,还不晓得要多看几处美景呢!
如今这秋霜已经来了,山上大部份地方都光秃秃的,加上越是往西北走,这那些个黄叶也不见几处,景色是越发的萧条。
孩子们也不感兴趣了,如今直接放下那帘子,坐在马车里看话本子解闷,又或是玩玩牌。
就这样走了bā • jiǔ天,也出了汝州,到了青丘州边上的陇州。
等过了陇州,便也就到了青丘州,不过要到州府莲城却也还要四五天的路程。
所以即便这陇州他们的车队也能像是汝州一般,bā • jiǔ天就能走完,但到目的地,加起来也要小半个月了。
而且已经走了半个月,路上虽说没风餐露宿,但吃的到底是不如家里,哪怕巧袖已经变着花样给大家煮饭了。
但大家还是十分怀念家中围着桌子吃饭的日子。
因为近日总是下着那绵绵细雨,大部份路段还是有些湿滑,所以马车打滑了两辆,花镖头带着他那几个壮实的徒弟折腾了个把时辰,才把车弄出来。
也正是如此,耽搁了些时间,所以等到了那三虎吖驿站的时候,天已经很晚了。
更不妙的是,那驿站里的前院停满了他们这样的马车,可见已经叫人住满了。
但明玥有些不死心,只让八角去探,又叮嘱他,“到底是晚些了,你小声点。”他们的车队,就停在驿站不远处。
八角自是和花镖头的一个弟子同去了,很快便回来,一脸为难,“果然住满了,不过驿站的小哥说,后院的坝子里还空着,咱们要是愿意,把车赶到那里,马车上睡一部份,余下的在大堂里休息,也好过这荒郊野外。”
明玥听罢,心想这自然是个好主意,出门在外就不好挑三拣四,到那小驿站里去,好歹有一堵墙围着,大家也能安心休息。
但又有些为难,“你可打听了,这住的是谁家?”
八角机灵,自然是问清楚了,“是那位镇守布云河的骁骑将军的家眷。”
明玥一听,竟是这样的巧事,心想若是人家愿意,那到时候也可结伴而行了。一面只叫传令下去,叫大家都仔细些,别弄出大动静来,吵着人家休息了。
众人也晓得这个道理,毕竟他们来得太晚,这个时辰驿站都熄灯了,怕是那宫将军的家眷早就歇下了,便都轻手轻脚的,马儿也招呼好。
等着一干人等进了驿站,拴好马匹放了草料,各人简单就着驿站给的热水吃着干粮,就准备在楼下大堂里将就一晚上。
至于明玥她们,则歇在马车里。
反正这启程的时候已经是秋天了,别的什么明玥没多准备,这被褥袄子的,一样不少,连那马车的车帘也是厚厚的,前面还安装了车门,所以关好里头也暖和,只有上面天花板处打开了换气夹板。
可这么些个人,除了她家的这二十来人,还有花镖头他们二十多人,这么些个大汉子就算是觉得放轻脚步了,但到了大堂里打地铺的时候,因为没有点灯,所以还是弄得乒铃乓啷的。
明玥在马车里都听着了,好生担心,只想着明日得给人家说声抱歉才是。
这正想着,就听到一阵婴儿啼哭声,听着这哭声,孩子该是七八个月大小才是,哭得那叫一个肝肠寸断的,楼上的灯也一下全亮了。
明玥一惊,同自家三个女儿面面相觑,“不会是被咱们吵到的吧?”
而且那孩子自打一开始哭,便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倒是大堂里的灯也亮起来了。
起先花镖头他们去打地铺的时候,都没点灯,这会儿亮了灯,怕是楼上的人下来责备了。
想到这个可能性,明玥怕花镖头他们与之言语争锋,也不敢继续睡,忙起身披了氅子,打了灯笼过去。
煌月要同她一起去,明玥也没拒绝,这三个孩子的性子如今也算是都彻底显露出来了,虽然都是聪明,但灼云不大爱管俗事,耀光性子却是最软绵,倒是这煌月,对于什么事情都感兴趣,就像是有那用不完的精力一般。
因此明玥想,不都说凡事要从娃娃抓起么?那煌月有兴趣,带她去看看也可。
这厢也给她裹上了小披风,叫余娘子在这里陪着灼云和摇光,自己便领着煌月进了大堂。
只见着一个嬷嬷模样的老妪正在同驿站的小哥说话,“劳烦帮忙少些热水,越快越好。”
她说完,转头看到明玥,见她装束样貌,便料到了她的身份,一脸的歉意,“对不住了,这位夫人,我们家小哥儿近日不知怎了,总是半夜里哭嚷,吵着大家了。”
原来他们在楼上,自然是听到了这么一大队人马的动静,本来还以为是要起来给人腾出一两间房屋的,没想到人家压根没打算上来,而且不管人还是马匹,都轻脚轻手的。
这让那宫夫人也有些过意不去,尤其是自家老二哭起来了后,就越是担心吵了人家。
简直是同明玥想到一块儿去了,出门在外都怕麻烦了人。
所以明玥见老妪朝她道歉行礼,愣了一下,连忙笑着回道:“是我们吵到了你们才是。”又因那孩子哭声实在是叫人听得心疼,“既是小公子这样哭闹,此前可是找过大夫瞧了?”
嬷嬷也没想到,这位夫人竟然也是如此善解人意的,听她关忧,只见着小哥还没拿热水来,就回答着:“前儿路过一处小镇子的时候,找了大夫抓了些药,吃了是能安睡半宿,只是醒来仍旧时不时这样哭闹,尤其是到了半夜更甚。”
她说到这里,也不知是心疼小公子还是心疼他们少夫人,掉了眼泪。
明玥一听这话,心想那样的小地方,就算真有什么好大夫,他们人生地不熟的,又只是路过,多半刚巧是遇着了庸医呢!
于是便开口道:“我家有位老爷子,正好是这一科目的好手,你去问一问你们夫人,若是信得过,我去请老爷子起来瞧一瞧。”
那嬷嬷一听,只觉得再好不过了。他们如今既是心疼孩子,又被孩子哭声吵得心烦意乱,只恨不得马上有个懂行的来治一治。
而且明玥也不是那来路不明之人,能住进这驿站的,那都是朝廷命官的家眷。
于是没有半点迟疑,“不必知会我们夫人,老奴这就能做主,还劳烦夫人去请。”
煌月却按住明玥的手,“娘您在这里,别处去吹凉风了,我去叫而鲁爷爷。”
本来那鲁老头是认了明玥做干女儿,但孩子们已经叫惯了爷爷,也今儿没改口喊外祖父,而且觉得也不顺看,不似老刀那般,叫个外公就好。
嬷嬷这才看到,明玥还牵着这样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劳烦小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