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此刻的周母压根不想让儿子读信,才读书两个月的人说不定连字都认不全乎。
正是晚饭的点,周村长家明显已经开饭,进了门,浓郁的肉香传来,三人俱都忍不住留口水,家里从年后就没有开过荤呢。
周村长听闻缘由,二话不说让小孙子读信,他自己也就略识几个字,绝不敢揽这种事。
十四五岁的周青书胃口正好,大口扒着饭,闻言赶忙咽下嘴里的饭,手中接过信,一扫而过。
然后,他的目光彻底呆滞,倒吸口气,忍不住再看第二遍,一字一句,跟刚才一模一样。
连续看了三遍,终于确认不是自己眼花,更不是他意识不清楚,周青书忍不住瞄了眼对面沧桑的周父周母,意识竟然不知道是该为他们高兴还是可怜。
若信里所言非虚,人还活着当然是天大的好事,可是这一出乌龙闹的,周家卖田卖地,周父甚至还为此瘸了腿,惨得简直叫人不知道该说什么。
老头子的视线扫了过来,眼神里明晃晃的威胁,似乎在说,你要敢说不认识,老子就削死你。
周青书嘴角抽抽,一字一字得念了出来。
于是慢慢的在场所有人的眼睛都逐渐瞪大,仿佛听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是说青远还说着是吗?”周母眼带祈求,她顾不得去思考信的真假,或许说,她已经受够了如今这些,一点渺茫的光亮她也急不可待抓住。
“呃,嫂子,不,阮家姐姐的意思是说,她在府城看见了一个跟青远哥样貌十分相似的人,还不能确定到底是不是同一人,但还是特意写信回来通知一声。”
“那就是青远啊。“
谁也没想到,周母竟然呜地一声哭了出来,“老头子,那肯定就是青远,他肯定没死,说不定是被人救了,你听见了没,他没死。”
周父同样震惊,手都开始微微颤抖,激动地说不出话来,自打摔了那一跤,他不仅腿出了问题,手也落下了激动过头就忍不住抖动的毛病,压根控制不住。
“老头子,我们去把青远找回来吧。”
“嗯。”
听见两人连真假都不辨别就要去府城,周村长终于坐不住了。
“大石,大石家的,这信也不知道真假,而且,阮家那女娃怎么会去了府城呢?”外村的事他不怎么打听,只依稀记得,好像当时听说那个女娃在镇上做活。
“没错的,她去了府城,我打听过。”周母擦掉眼泪,信誓旦旦道。
尽管前儿媳已经回了娘家,可只要她一天没嫁人,自然就是周家的半个媳妇,她可不得关注着些。当初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她亦是十分震惊,可那时候一家三口的心情都不大好,她也不想拿这出事来刺激,索性就憋着没说。
“那起码有八分可能。”周村长忖度着道,“我也不拦着你们,只是山遥路远的,你们总不能就这么去,路上好几天的行程,别青远还没找到,你们先倒下了。”
周父沉声道:“明天我就去镇上打听行商的路程,跟着他们一起去,老伴,你准备些干粮和几身衣服,家里的银子都带上。”
周母听到这里,确实猛地一惊。
她一拍脑袋,“哎呀,我锅里还煮着东西呢。”
这可不是好玩的事情,如果锅里的东西被烧干,锅能被活活烧出一个大洞,这年头铁锅金贵,找人修补又是一笔钱。
可再着急她也没有忘了大儿子的事情,急匆匆叮嘱道:“当家的,你再想想还有什么要准备的,村长,劳烦您老帮我们谋划谋划,我先回去了。”
话落人已经走出几步远。
周村长当了几十年的村长,也见识过不少,比一般的村人知道的还是要多点,倒下细细嘱咐起来。
两人一个认真说一个仔细听,倒是将其他人都抛在脑后。
周青书无聊至极,又不好意思接着吃饭,只能眼珠子滴溜溜乱转,恰瞄到对面比自己小几岁的族弟,当下忍不住再次一激灵。
那是什么样的眼神啊?怨恨、疯狂、嫉妒、不屑,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衬着他如同刚从地狱里爬回来的恶鬼一般。
他当下不敢再看,低下头默默数起了碗中的饭粒。
记下村长所说,又在心里重复了几遍,周父这才起身离开。
回到家,却发现灶间门一片烟雾缭绕,焦糊味不断传来,显见得糊得不清。
“咳咳咳。”突然里面走出来一个身影,手上还提着一口锅,月色的印射下,隐约能看到黑色的锅底破了一个大窟窿。
“当家的,锅破了一个口。”周母笑着道,惋惜还是有的,可什么能比儿子还活着更令人高兴的呢。
周父扶额,“破就破了吧,晚上用砂锅随便做点什么,明天一早我先去镇上。”
“好嘞。”周母也是手脚麻利的妇人,一边收拾一边重新生火做饭,周父则是去房里收拾行李。
又过了半个时辰,青菜粥煮好,周母盛了喊一家人吃饭,待看见小儿子才发起愁来。
“当家的,你说青沐这孩子怎么办,咱俩不在家,他一个人我也不放心。”
“有什么不放心的,明天我带几斤粮食去跟大嫂说一声,先在他们家吃几天。”
“也好,还要去学堂呢。”周母嘀咕着,也觉得可行,就是对还要带粮食去不满。
可再不满也没办法,因为欠大嫂二嫂的钱至今未还,大嫂见了她就是一副臭,不带粮食她还担心儿子吃苦呢。
喝粥喝个水饱,锅烧穿了,干粮也没法做,周母又愁上了。
“多带点银子吧。”最后周父无奈道。
“家里哪还有银子。”周母满面愁容,“家里最后一点银子都用来给青沐交束脩了。”
“害,早知道。”早知道什么周父没有说出口,可其他两人都明白他的意思。
安静了一晚上的周青沐,目光忍不住从怨恨转化为了凶光,他心想,明明大哥已经死了,为什么爹娘不愿意相信,还要凑银子到府城去验证一个明显的谎言。
可看着陷入狂喜中的爹娘,他压根不敢开口,他本就是阴暗角落里肆意生长的野草,因为没了大哥才得了几分关注,若是大哥回来,他又会恢复以往毫无存在感的模样。
最好是假的,他捏紧手中的碗筷,恶狠狠想。
“青沐,你回去吧。”
打发走了小儿子,周父周母压低声音小声商量。
“大哥二哥肯定不愿意再借钱了的。”周母无奈。
周父咬咬牙,“我去跟村长借。”
“村长家也不富裕吧,听说青书那孩子也要开始相看。”
“顾不得那么多了。”周母也只能应了,唉,都怪她,着急把火忘了,这得多费多少钱啊。
当夜,两人忧心忡忡地睡了。
翌日一早,周父赶往镇上打听,周母则请人帮忙补锅,收拾衣服和行李。
来回两个时辰,周父带回来了好消息,“今天下午就有商队去府城,再一批要等四天后了。”
“那咱们下午就走。”周母毫不迟疑拍板,周父两人恨不得长双翅膀立马飞去府城,自然也无任何异议。
几乎是手忙脚乱地将儿子送去大嫂家,又厚着脸皮找村长借了十两银,两人各自拎着一个小包,急匆匆出发。
行商队伍的脚程十分快,一路上几乎没怎么歇息,周父周母虽然累,可想着能早点看到儿子,咬咬牙忍了。
如此,终于在第三日晚上关城门前到了府城。
天色将黑,夜里又有宵禁,行商队伍自有其歇脚的第二,两人被扔在城门口,也不敢乱跑,找了一家最便宜的客栈歇了,硬邦邦的木床硌得人腰酸背痛,被子的霉味更是让人几乎一晚上没合眼。
待听到外面打更人敲响铜锣的声音,卯时(早上五点)两人齐齐起身。
周母捏着原先的那封信,问:“当家的,咱们直接去这个田家吗?”
“嗯。”周父一边穿衣服一边回。
“那慧娘那儿?”她还是有些犹豫,一来陌生地方,要是有个熟悉的人多少会安心些,二来,说不定她知道得更多,也是个帮手。
“算了吧,她没留地址,想必也不希望我们过去。”
“唉,白眼狼一个。”骂着骂着,她突然想到,“你说青远回来了,慧娘会回来吗?”
不知怎的,明明与这个儿媳相处不睦,可只要想到儿子会回来,她竟然希望这个儿媳一起回来,仿佛这样,这个家就还是完完整整的,跟一年多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