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脸。宋裕示意她不要说话,然后指了指马车后面那块挡板,他是从那里爬进来的。
周芙了然。
荆州之事,以宋裕的性子他是如何也不会不管的。前世的时候,大梁的国运到了宋裕回朝的时候基本上已经消耗的差不多了,他跟张阶跟詹仕高竭尽心力才会大梁多续了几年命,没让胡人直接打进宣武门。
这一世。
他过早地看到了大梁将来的命运,知道当初人心涣散后再抵御外敌有多难,所以自然会来。
周芙想得明白,但这并不妨碍她收回自己的腿,然后无声地提醒他,如今他们是云泥之别,他不配碰她。
宋裕知道周芙在想什么,只将手摊开在双膝之前,表明此刻他是跪着的,手上也垫了帕子,并无半分逾矩。
周芙这才把腿重新送了出去。
脚腕和手腕上的绳子捆得紧,又过了整整一日,都是些青紫的红印。宋裕低着头给她揉脚腕上的红痕,他正值最好的青年时期,虽是个文臣出身但在这寒冬腊月掌心仍旧是热的。
前世,父亲死后大兄一心收复冀北,父丧当晚就快马加鞭回了苍岐山。宗亲们群龙无首再无压制,那几年闹得厉害。周芙不是没有见过风雨,但那几年,只要宋裕在,她待的地方就永远只有温暖与安宁。
周芙曾经是贪恋他给的温暖的,也相信这个人永远不会离开自己,但后来,也是他,让她在掖庭自困了八年。
“江龄雪当初一头撞死在我的面前,你特别恨我对不对?”她突然开口。
“是。”
宋裕给她揉脚腕的掌心顿了顿,似是想开口解释什么,可最后又什么都没说。
伤害就是伤害。
江龄雪死后,他对周芙的态度是从未有过的冷硬与绝情,这一点他自己是清楚的。
那是他人生中最后一个亲人,她的死,让他觉得他辜负了祖母辜负了姑父,辜负了很多用性命支撑他走下去的人。
所以后来,他对周芙说了很多混账话,连“郡主若是觉得府里少了臣就空荡荡不自在,那改日臣会请陛下替郡主择一位佳婿”这样的话都口不择言地说了出来。时至今日,宋裕仍记得那时周芙的神色。
先是不可置信,再之后立刻红了眼。
那是那么多年以来,他第一次见到周芙哭。
周芙这个人,温柔却坚韧,很少在人前落泪。他说完这话后心底其实就已经后悔了,但那时她已然转过身什么都没有说走掉了。
再后来,大梁的命数变得越来越教人看不透,八年掖庭,那是他和皇帝商议后给她选的最好的一条路。
只是,那何尝不又是一把伤人的刀。
宋裕不欲解释,事实上也无须解释,那些事情一桩桩,一件件,他是认的。认的心甘情愿。
车轿内只放了一盏煤油灯,灯火摇曳,周芙听到了这个并不出乎她意料的答案后,忍不住将目光游移到了宋裕的脊背上。
他没有刻意伏低脊背,但这么多年,他还是头一次以这样的姿态在她的面前,虽不是王府的家奴,却要比他真的是王府家奴的时候看着更属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