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下后,他大腿都发酸。
是骑马时下意识紧张,被陆瑛反复提醒放松的后果。
这点苦头他还是能吃的,单手在桌下捶捶腿,就给陆瑛介绍卤味,“荤素都有,怕你吃不惯,我都切的小块。”
方便夹,不喜欢吃能及时止损。
陆瑛问他腿怎么样。
一早上骑马的交情,存银面对他的拘束再次消散许多,一听就瞪他,“你怎么能问我的腿?”
陆瑛看他这样就想笑,“那我客气点,你身子还好吗?”
这话听着更怪了。
存银不捶腿了,拿帕子擦手,跟他说有点酸疼,“自我们出发来京都后,从去年开始算,我已经有半年多没好好锻炼了,过两天就好了。”
他最初不会骑马那阵,会追着威风屁股后面跑,腿脚都练出来了,对这酸疼的感觉很熟悉。
陆瑛问他平时都锻炼什么,存银就跟他说,“会跟哥嫂一起跑步跳操,还有一套武师教的强身健体的拳法。”
其他就没有了,学不到更多。
说起来,他还有一条鞭子,是陆瑛送给圆圆的,圆圆不喜欢,他就拿着了,现在都在吃灰,根本不会用。
陆瑛说能教他。
熟悉度重新刷起来,存银就能顶嘴了。
他问陆瑛,“教我用鞭子,也要手把手教吗?”
陆瑛在他这里都没装,手把手的意思他清楚。
他说也有不手把手的教法,“我可以拿棍子教。”
这个存银熟悉,武师教拳法的时候也是,哪里不标准,就用棍子敲哪里。
存银本能觉得不应该这么生分,理智上又想着,他是大人了,该注意的还是要注意,就说等他会骑马了再说。
要是关系能进一步,手把手教也成。
陆瑛把各样卤菜都尝了些,夸他手艺好,“你之前写的方子,我叫人去做过,卤出来几个兄弟爱吃,我不喜欢。”
纯辣,再多一味,麻。食物本身的味道被卤得一点不剩,吃到嘴里还不如辣椒酱。
存银不知他说的是真是假,总之听了很开心。
猎场位置好,修有大宅子,供来客暂住。
武学平时不考核的话,这里显得空旷。
唯独夏季时,总有些人会借着来习武打猎的名头,过来避暑。
地处猎场,理由说出去,叫下属进山打,或者在市集上,找猎户买,回家能交差,他们还能安逸玩几天。
骑马时他们离得远,没注意这头。
吃饭时,因棚子是临时搭起来遮阳用的,四面透风,能看见附近光景,存银才发现人挺多的。
他还往猎场入口的方向看,看见有人是坐着马车从大桥上过来,脑中灵光一闪,想到了一个问题。
“没武学考核时,这里就是普通猎场,不走独木桥,也没关系吧?”
陆瑛以笑代答。
存银筷子都要捏不稳,过独木桥时,两手相触的感觉实在太强烈。
不自在,又好奇,完全没去深究更深层的情绪是担心。
他问陆瑛,“你手心的疤怎么回事?还能砍到手?你空手接白刃?”
陆瑛说冻裂的,“槐城太冷了,京都这天气,搁在槐城都是能外出滑雪滑冰的好天气。”
常年都冷,在军营能做好保暖,出了营地,就要握紧兵器。
为保持手感,都是薄薄一层布料与毛皮。
在槐城,一张新纸就能给手划个口子,出去溜达一圈儿,手心皲裂再正常不过。
伤口生出,裂了好,好了裂,常年磨砺,厚茧消不掉。
他没在人面前卖惨讨好的习惯,这些话讲出来都跟讲槐城本地风土民情一样,客观轻松。
看存银听进心里了,眼里有坦率的心疼流露,他摇摇头没继续说了。
置身京都的夏季,头顶就有烈日炙烤,也仿佛回到了深夜的军营。
外面有寒风呼啸,冰雪如狂刀,落到帐子上的声音清晰刺耳。
他那时常在油灯前翻看很碎碎念的信件,几年过来,总有信件是存银一次性写好,然后分批寄出的错觉。
因为太纯粹了,他没见谁,从小到大,本心本性不改,一直保持着对平常生活的热情,永不磨灭。
但信里的事件与时间线,又分明在记录写信人成长的轨迹。
他也会哭会难受,会因此作出改变。
改来改去,最珍贵的那部分都还在。
存银给陆瑛夹菜,“那你以后还去槐城吗?”
陆瑛摇头,“不确定,可能会去,槐城是大乾最艰苦的一座城,没几个人愿意去守。”
他说:“有机会的话,我带你去看看雪山。”
存银听着手一抖,梅子酒晃出来,流满手背。
他慌忙拿帕子去擦,擦完手黏糊糊的。
他抬头,陆瑛还看着他。
存银难得没有迟钝,感觉到了这句类似表白的话。
兄弟之间,好友之间,应该是不会说这个的。
他不知道怎么接话,看过的话本戏文里,此时都要相视靠近满眼泪花,互喊对方的名字,双手交握,深情对视,再抱到一块儿。
他觉得这个流程不太对劲,陆瑛显然也没跟他上演矫情戏码的打算,很自然的转移话题,说饭后带他去山庄走走消食,下午带他射箭。
“会射箭吗?”
存银摇头,“我连弓箭都没摸过。”
陆瑛问又问他臂力怎么样。
存银骑马表现得不够好,所以这个问题,他想好好显摆一下,他说他能单手拎起一大桶水。
说完陆瑛又笑。
存银在他笑声里,后知后觉的想起来,一般小哥儿身上都有脂粉气。
没有脂粉气,也该有斯文气。
没谁以英气硬气为美,真赞誉力气大的,都是家境贫寒,想娶个夫郎回家当壮劳力用的百姓家。
他顿时坐立不安,才想起来他审美有了很大的变化,从前爱涂涂抹抹,现在饰品都很少佩戴。
小心看陆瑛一眼,见他没有轻视的意思,是比较愉悦的笑意,才慢慢放松下来。
这一松一紧的,他小情绪上来,有了霸道样,“你不许笑,你怎么总笑我。”
陆瑛很会掐他命脉,一句话出来,存银立马变哑巴,“你在我面前,怎么总脸红?”
跟存银的相处,是一点点试探底线的过程。
他俩成长环境不同,陆瑛不想开口吓到他,讲一句略微擦线的话,都要在心里斟酌。
他说:“你看我什么意思,我看你就什么意思。”
哪里知道存银这句话都受不住,耳朵尖都红得要滴血了,他加大音量,以显得自己有道理:“我看你没意思。”
陆瑛听不得这话,“没意思是什么意思?”
存银经验浅薄,明明可以继续嘴硬说“没你想的意思”保持上风,因怕真被误会成没意思,所以憋憋屈屈败下阵来。
“我不懂我什么意思。”
陆瑛手痒,大手落他头上揉一把,克制着没碰他脸,都感觉到了从存银发顶传到掌心的热意。
他又笑。
存银抿着嘴巴看他。
此情此景,不需要再重复讲话,都在眼神对视里重新交锋一回。
存银想到陆瑛的笑跟他的脸红是对等的事情,没忍住也笑了起来。
有少年气的畅快,耀眼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