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别是要留下来学手艺的,他到了地方,还要看看基本功。
月底的见面伴随着冬季第一场雪到来,陆瑛的冬猎准备要到有积雪后,不需要找人顶差事,一直有空。
自上回去猎场后,两人有一阵没见面,期间只在街上见到,简单说了几句话。
这回来家里,人多,还多半是长辈,自家人知道情况,给他们安排到一处坐,他们也都老老实实,陆瑛都规矩起来,更别提存银。
席间叶大拘束,幸而陆将军跟程玉蝶都是率直性格,有话直说,没端着架子,叶存山跟陆瑛在中间搭线捧着,叶大慢慢找到聊天的感觉,还跟人喝了两杯酒,这次见面宾客相宜。
存银就乖乖当陪客,筷子都不往远处伸,逮着面前一碟藕节吃个没完没了。
碗里有多的菜,就都是陆瑛给他夹来的。存银收到菜紧张,看陆瑛游刃有余,面上不显,才低头慢吞吞吃,吃完一样陆瑛又给他夹来一样。
饭桌上坐着的人都张着嘴巴说话,就他一直被投喂,嘴巴都没停过,吃得快、吃得慢,碗里总有菜等着他。
存银看这架势,他们还要聊一会儿,手不敢动,也不敢给陆瑛使眼色,就在桌下动了动腿,碰到了陆瑛膝盖。
察觉到他在看自己,就摇了摇头,终于停止了这场投喂活动。
他以为够隐蔽了,实际饭桌就这么大,陆瑛又不是只给他夹一次菜,大家看在眼里,都没说罢了。
等他吃饱,话就到了他这边,说他跟陆瑛感情好,他们看着都放心。
存银听得脸红扑扑的,见陆瑛依然能面不改色的接这种夸夸,简直叹为观止。
外面下雪,饭没吃多少,聊天聊够了,陆家一家三口就要告辞,免得雪落大了,被困在这里。
叶存山跟存银出去送,云程在家里跟叶大说,后面一段时间,叶大就住家里,“已经收拾好房间了,你在我们这里,我们也照顾得周到一些。”
叶大拒绝了,他说跟族里人待一块儿热闹。
主要是他有点怕云程,现在云程靠山就在京都,他万一惹人不快,这把老骨头都要交待了。
云程劝了几次没劝住,叶存山回来一句话把人留下了,“我尽孝。”
叶大:“行。”
云程跟存银:“……”
这场雪下了几天,云程生孩子这天,有了鹅毛大雪的样子。
他有经验,这次照顾的人多,一切都有条不紊。
家里忙开以后,存银先去屋里给叶大准备茶水糕点还有瓜子花生,还叫来了才高八斗陪着唠嗑解闷,才出去帮忙。
主要是照看圆圆。
未知的才最恐惧,圆圆看着云程肚子变大还好,会问些天真的问题,是弟弟还是妹妹,什么时候出生,怎么出来。
到要生的时候,就跟当初的存银一样,眼睛睁着,看见大家忙,心里明明什么都不懂,眼泪就在打转了。
这次是白天生孩子,叶存山早两天就告假回家,各处安排妥当后,他去产房陪。
外面主要是平枝姑姑跟柳三月张罗,程家来的人听他们的,药童熬着药,带着苦涩的药香被冷风吹得到处都是。
存银说带圆圆回屋,圆圆不去。
她被这气氛吓到,要不是看来来回回有人进出,她还被叶存山嘱咐过今天要乖乖的,她都想进产房。
存银给她把披风帽子戴上,手套围巾也都戴上,坐避风的位置,把她抱怀里,再拿个手炉等着。
他跟圆圆说她当时也是这么接出来的,不用怕。
圆圆不知懂没懂,可能是眼泪蓄满了就留不住,也可能是吓哭了,听了话就一直掉眼泪。
这次过了几年才怀崽,云程身体调养得很好,想要个好身体的目标一向明确,锻炼从未落下,只是吃喝太好,孩子长得大,他生的时候,依然吃了不小的苦头,分不清哪回更痛,快到中午时发作,生到傍晚才结束,生完已经精疲力竭。
听到宝宝的啼哭声后,家里有人哭有人笑的,又是一阵忙。
屋里人多脏乱,存银这次够了年纪,也因带圆圆不便,是刘云端着汤药进去。
云程没什么力气说话,抓着叶存山的手,喝几口就要睡,大夫把脉说一切安好,大家才敢让他睡。
生完后,家里还有许多杂物要处理。
存银哄着圆圆去把晚饭吃了,她不睡觉,见了叶存山也不睡,就由着她等到夜深,产房都收拾好,才带她进去见云程和小宝宝。
存银看见宝宝的眉心痣时,问叶存山,“是小哥儿吗?”
叶存山摇头,“接生婆说是孕痣,大夫说不像,要等他再长开一些。”
存银就凑近仔细看了看,小孩儿皮肤发红,还皱皱巴巴,那颗痣很小,长的位置对了,大小又不像,确实说不好。
只有一点能确定,“圆圆,过来看弟弟。”
圆圆颜控,从前说过小宝宝丑的话,到亲弟弟面前,她说不出丑,默默又哭了一回,很为弟弟的长相担心。
可惜大人们不懂她的忧愁,当她是今天吓着了。
叶存山哄她几句,催她去睡觉,“你云爹爹都睡着了,睡醒才能跟你说话。”
圆圆看看躺在小被子里,睡在云程身边的弟弟,扁扁嘴,眼看又要哭,叶存山说:“你小时候也这样睡的。”
圆圆就不哭了,很懂事的说:“好吧,那我明天再来看爹爹。”
走前小心翼翼碰了碰弟弟的脸,触感神奇,让她眼睛都发直。
这间产房,在未来一个月,会成为云程坐月子的房间,叶存山也要挪到这里睡。
他让存银在这里待会儿,他送圆圆回房。
叶存山自己带大过存银,自家夫郎也是个心思敏感的人,他自己粗枝大叶不在意的东西,知道小哥儿小姐儿天生在意,圆圆白天跟着担惊受怕,有存银陪着,但到底不是亲爹,现在空了,他就哄哄。
他问圆圆今天是不是吓坏了,圆圆对他的信任,一如小时候的存银,问到心坎儿上,讲话泪汪汪的,边哭边说,奶音未消,听着人心里揪着疼。
她说她白天心里慌,看大家都忙,还会听见云爹爹叫喊,听着很怕。
后来听见弟弟哭,以为都结束了,但她还是不能去里面看看。
听存银叔叔的,先把晚饭吃了,也放心不下。
她哭多了,眼睛累。又一直绷着神经跟身体,已经很疲惫,小孩子的体力就那么点,到屋里见过云程跟弟弟,松着的弦才放松。
她其实还是不懂孩子怎么出来的,就觉得生个宝宝好辛苦。
家庭教育使然,她乖,表达感情又外放,她说她心疼爹爹。
小孩儿的真心话最能戳心窝,好的坏的都是。
圆圆不是不知好歹的熊孩子,叶存山没跟她讲心疼人要疼到实处,给她加心理负担,就告诉她,“我跟你云爹爹很爱你。”
圆圆刚还在哭,听这话又笑,一笑就吹了鼻涕泡。
她已经是知道尴尬、会要面子的年岁了,笑一半捂着脸要跑。
叶存山怕她莽莽撞撞的摔着,伸手抓住她披风兜帽,把她拽回来,从圆圆小荷包里拿了帕子给她擦鼻涕。
“跑什么,我又不会跟别人说。”
可喜可贺,他也会照顾小孩儿面子。
圆圆信了他的话,开开心心去洗漱睡觉了。
叶存山带着她的帕子回去替下存银。
存银看见帕子,就知道圆圆哭过,他说拿去洗洗。
叶存山说不用,“等会儿我洗。”
存银太懂了,“不就是擦过鼻涕吗,我又不是没见过,给我吧,你照顾大嫂就行了。”
叶存山就想着,存银有经验,自己猜到的,应该不算他没照顾闺女面子,就把帕子给存银了。
云程生完后,雪也停了。
陆瑛来信说他要去猎场主持冬猎,约莫七天左右回京,这几天通信不便,恰好是存银家里有事,嘱咐他照顾好自己。
存银提前炒好了辣椒酱,是在租的小院里炒好的。
只有一竹筒,他分了几次火候,一点点的烘炒辣椒,烤干水分,又分批剁碎,搅拌后再分批淋不同热度的油,成品出来,色香味都要比他早年寄到槐城的辣椒酱好。
色亮,味鲜,闻着辣,却又不刺鼻呛人。
在山里待着,虽说带了干粮能打猎,也不用担心陆瑛找食物的能力,但怕他吃得不好,能提提味,而且辣椒吃了身子也暖。
下雪时,存银就知道他要出去,收到信件后,就让才高辛苦点,再跑一趟。
昨天夜里,他还写了一封信,顺带一起捎过去。
年底事多,注定没什么机会再见面,存银酸情过一回,诉说想念的方式简单了很多,想他就说想他,顺带说点家常话,讲讲今天做了什么,内容细究起来,跟从前一样。
他听陆瑛说过,喜欢看他写这些,闲暇时会看了解闷。存银也不觉得把日记给他看有什么不好,关系变了,却没抵触,还特地多写了些,想着陆瑛在山里有东西看。
信里还跟陆瑛打赌,让他猜小侄子是男孩儿还是小哥儿。
这些年,家里隔三差五会提到二宝。
当时因为圆圆的肤色,大嫂想要个儿子,这样圆圆以后有自己的兄弟护着。
小哥儿不能科举入仕,这层上要差些。
现在他再跟哥嫂聊,他们就挺想得开,男孩儿可以,小哥儿也行。
理由是存银要嫁人了,择得良婿,不说一直无忧,至少下一辈无忧。
有人护着,他们再努努力,不需要把希望寄托在一个小崽子身上。
而且圆圆已经白了。
“男孩儿也有不出息的。”
存银嫌不吉利,“你们盼着点好。”
云程有人照顾,大夫天天来看,各类补品汤药供着,就需要静养。
他精神好一些,就不让这对兄弟在跟前转悠,“外面我帮不上什么忙,那也不能拖后腿,今年有亲戚在这里,过年的事要准备,存银的亲事也不能耽误敷衍,你们出去忙你们的,我有圆圆还有存雪陪着就行了。”
亲戚要在京都过个年,来的汉子多,总要个女人料理,不是干活做饭,而是准备年节。
这事儿柳三月跟刘云操持,她们对这里不熟,总让温故知新带着不像样。
存银还想在家里陪他,云程就说:“你趁着表哥不在城内,抓紧忙完,过阵子表哥回来,也许你们还能见见呢。”
存银知道不可能,明白大嫂是想要他忙自己的,嘴里也委委屈屈的,“我就想多陪陪你。”
云程跟叶存山一块儿笑话他,“怎么还跟小孩儿一样爱撒娇。”
存银已经有两个小侄子了,长辈的架子更足,再不能私下里说自己还没长大,擦擦眼睛后,他说出去买点新鲜玩意儿回来给大嫂解闷。
族里这次来的年轻人多,读书的孩子,不分年龄大小,都被叶存山扔到了模拟考场。
赶上家里忙碌时,程文杰这个娇气包,在存银看来很不靠谱的人,都主动帮忙带人去玩。
程文杰有模拟考场以后,很少在京都走动了,但京都排名第一不好惹的公子哥儿,依然非他莫属。
他现在认识的书生多,带几个小学生参加诗会轻而易举,这些人是亲戚里被招待得最好的。
只是一天天的谈学业,要吟诗作对,问起来都痛并快乐着。
女眷这边是存银单独带出去逛了一天,她们都是过日子的人,没风花雪月的心思,出来一趟很务实,要给家里买点东西,被存银连着叨叨要对自己好一点,才在柳三月的牵头下,一人买了一小盒存银大力推荐的香膏。
不图香味,涂抹以后身上脸上润润的,不干燥。
与面霜的区别是这个更油一些,指甲盖挑一点儿,就能抹整张脸,还能涂身上。
男人那头,有叶旺祖盯着,个顶个的老实。
带他们出去都不闹,为见世面,大冷天的出去吹风,都要在京都的街上走。
他们还抗冻得很,存银比从前娇气,带两天,有点受不了,叶旺祖就说识路了,不用他陪。
实在担心,就叫才高八斗来。
跟陆瑛混出来的,京都哪里好玩,哪里能去,他们门清。
没了存银,他们还多些乐子。
存银回来后不大高兴,信里写下,像是告状,他本意不是告状,便在后面加上一行字:我没怪罪的意思,我就是好奇,哪里是他们能去,但我不能去的地方?有这地方?
都是山村出来的人,叶根千叮万嘱,不能叫人学坏了。
窑子跟赌坊是绝对不能去的,那别处,他有什么不能跟着的!
答案是武学冬猎结束后两天才揭晓,陆瑛写了三个字:澡堂子。
存银一张脸都臊红了。
他回来,要对学生们的成绩做年终考核,忙完也进入十二月了。
因为两家还有一层亲戚关系在,到小宝宝满月酒这天,陆瑛跟他娘一块儿过来。
今天就自家亲戚在,话家常居多。
先聊二宝的名字。
生他那天下了很大的雪,直接取“雪”字,跟存雪的名字撞了;找别称时,还看见了程玉蝶的“玉蝶”二字;后来想用“瑞雪”的“瑞”字,想到文瑞表哥,又作罢;里面还有一个“寒英”也不错,偏偏跟陆瑛的名字又同音。
一圈想下来,云程说这孩子以后肯定很有亲戚缘分,不是他这个社恐能比的。
早在圆圆取名时,他们就不用诗经之类的书籍挑。
这次天气不行,就往姐姐的名字上靠。
圆圆大名叫云舒,有悠闲意。
弟弟就跟着,直接取名叫云逸。
第二个孩子依然是跟云程姓,大家都很惊讶,叶存山说早前约好的,而且姓云也是他孩子,回头一样上叶家的族谱,除却姓氏不同,其他都是同源的。
云程父母都不在了,从这里有一脉延续下去,往后有人问起为什么姓氏不同,往上追溯时,还会记得给那对命苦夫妻上柱香。
而后就是孩子性别,他长开后,不需要大夫,自家人就能辨认,是个男孩儿,眉心一点红,是颗小痣,不是孕痣。
大舅舅对他们的孩子都很喜欢,见了圆圆要给人启蒙,这孩子才满月,又说要给人启蒙。
虞氏拍拍他胳膊,“你好歹等孩子再大一些。”
大名取了,小名就好办,跟圆圆的配套,叫团团。
他现在正是爱睡觉的时候,抱出来给人看看,又能再抱回炕上睡觉。
性格现在看不出来,叶存山用他带过两个小孩的经验说,会比存银还要闹腾一些。
存银瞪大眼,满眼都是“我不闹”。
叶存山看他,他就心虚闭嘴。
男孩子闹腾是正常的,程玉蝶说陆瑛也闹腾,“小时候不能离手,睡觉都要人抱着,离手他就哭,哭得撕心裂肺的,听着人耳朵疼……”
陆瑛知道要面子,及时打断,“行了行了,我知道你心疼。”
程玉蝶不知道陆瑛这没脸没皮的性子随了谁。
满月酒能多待一会儿,家里人都算默契,让他们去院子里独处。
再有一个月,就成亲了。
熬日子时慢,数日子时快。
腊八开始,各家洒扫,年货年礼都要办。
两家在正月里办喜事,各处关系正常维系,越是忙越要稳,该请的人不能少,该拜年的、送礼的,一样不能少。
这些事,陆瑛都知道,他在家里会帮他娘。
现在听存银絮絮叨叨的,能听懂,可以搭上话。
存银还跟他说:“你今天顺道把才高八斗带走吧?我这里不需要人陪着了,大哥跟旺祖哥都说了,不用一直出去玩。他们前阵子买了米泡着,自己打了年糕,出去摆摊挣了些小钱,现在都挺有干劲,不想出去玩了。”
在村里那点家底,来京都都不够看。出去大路上走着,看见吃喝都不敢买。
唯独钟爱大澡堂,蔚县没有澡堂子,更没有会给人全身上下搓澡的人。
澡不能天天搓,可人家还会开背,二十文钱去一回,几个人攒攒,隔几天去一次,都开心得很。
陆瑛说还是留下帮忙,“年底再回去。”
说到澡堂子,他问存银想不想去。
“叫人清场,带你去。”
存银才不去!
陆瑛说里面也有夫郎跟妇人搓背的,“不止男人会去。”
只是存银的族兄弟们都是,他不好跟着。
那存银也不去。
他没接触过,想想要脱光了躺那里等人搓扁揉圆就脸热。
“你快别说了,等下三姨看见了要骂你。”
还没嫁过去,称呼暂时随云程的来,他还是管陆瑛的娘亲叫三姨。
陆瑛看他脸红,就耸肩作罢,跟他聊辣椒酱。
说他在山里打开吃一口,馋得那群小崽子口水直流。
他性格有恶劣的一面,要逗人的时候拉得下脸,丝毫不觉得自己以大欺小有什么不对。
辣椒酱不给人吃,还要炫耀炫耀未过门的小夫郎,满山都是骂他的声音,他还笑。
说给存银听,存银也笑,“我再给你炒点?我给你加点肉丁进去,这个更好吃。”
陆瑛说不用,看屋里人起身,都准备要走,跟存银说:“你好好待着,等我来娶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