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犯下的罪孽无可辩驳的前提下,轻易写就的一个死字,就能作为了结吗?
理论上是可以的,只要当事人保持从一始终的纯粹,坚守自己的目标不动摇,那么付出的代价、所谓的罪过,都与夙愿达成后潇洒离开的他无关。
然而,仅有寥寥无几的少数人知道,卫宫切嗣的弱点——也就是当下唯一可回转之处,便在于,他说是冷漠无情,好似无牵无挂,但其实并没有旁人所想的这么潇洒。
任何冠以“正义”却牵涉无辜的行为,皆非真正的“正义”,即使结果符合大众的利益,也无法以此掩盖茫茫雪地之下的血腥。
正因为男人深知这一点,面上波澜无惊,暗中把自己的每一笔血债记得清清楚楚,他才会在弥留之际,无比坚定地对因他陷入动摇的孩子说,他们不一样,诸伏景光永远不会变成卫宫切嗣。
复盘的时候,降谷零禁不住会想,如果叔叔真的没有心……或许更好,这样他就不会被日积月累膨胀的负罪感折磨,恨不得早点实现愿望,早点死掉。黑不黑白不白,夹在中间的人最痛苦。
“卫宫切嗣,你这个胆小鬼。”
说出这番话时,金发青年心里自然不好受,可他还是竭尽冷漠地缓缓陈述,直视男人漆黑双眼的目光绝不偏移。
他说的是实话。
但这并不全是粗劣的激将法,降谷零非常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他在自救,同时还妄图一箭三雕,救下笹谷椿,还有卫宫切嗣自己。
“我所认识的切嗣叔叔,虽然在某些事上确实相当执着,但绝不会顽固不宁到不知悔改。错了就是错了,犯罪就是犯罪,这可是你亲口说过的话。”
“明知道能获得更多利益的最佳选择是什么,傻子才要故意不选——啊,这句话不是你说的,不过,你肯定会赞同我才对。”
“正确答案已经送到你的眼前了。没错,就是我们。”
降谷零道。
青年的眼睛很亮,如同自黑暗中升起的太阳那般炽热,猝然与之对视,视线免不了受到灼烫。
他又说:“叔叔,我叫降谷零。现在的你还不知道,我从小就有一个梦想,以后要做像你一样的正义伙伴。”
不知怎么突然拐到了自我介绍上,省略的看来是大家心知肚明的部分。
真侄子被凭实力挤进大家庭的发小抢先了,不着痕迹瞥了这家伙一眼,紧跟着开口:“叔叔,我是诸伏景光,在过去……未来的十年里,深受你的关照。”
“……”
省略号之后的下文呢?
卫宫切嗣始终沉默不语,黝黑的眼神透不出半分心思,等待时间超过了三十秒,然而对面正襟危坐的两人却都没有要把真意戳破的意思。
这就没办法了。男人似是随时会被困倦压垮的眼睑低垂了数秒,错开两个年轻人不知是真有底气还是虚张声势的注视,油盐不进的表情丝毫不变——但在身周氛围陡转的瞬间,他切实是勾了勾嘴角。
“还有么?”
卫宫切嗣的轻笑稍纵即逝:“你们算不上什么证据。想用没有定数的未来限制我,筹码还不够。”
他心有愧疚不假,此刻受到了些许影响亦是真话,但,就算他们猜透了他的心思,这时的卫宫切嗣和这两个胆大包天的年轻人非亲非故,又凭什么要老实听话?
仿佛觉察到了男人加深的冷漠,诸伏景光略显受伤地捂住嘴:“咳,叔叔,你理解错了,我们不是在逼你多活十年好好赎罪,我们……”
“好吧摊牌了,我们,是在正当合法地道德绑架你!”
卫宫切嗣:“?”
搞不懂了是吧?没关系,不孝侄子立马亲身演绎什
么叫做新时代道德绑架。
“你奉行用最小的牺牲换取最大的收益,但凡是会阻挠你的人,无论年龄身份都不会心慈手软。可如果,是不牵涉其中,本身便很无辜的孩子呢?”
降谷零:“喏,叔叔你刚才也听到了,这个叫诸伏景光的有为青年是不久后会上你户口本的侄子,在这里的时间线刚满七岁,小小年纪就与亲人离散,没有朋友天天自闭,身心健康受到了狂风骤雨的摧残——可想而知,要是没有那个可靠的长辈照拂,重新给他一个温暖的家,他怎么顺利长成高大威猛的社会栋梁?”
卫宫切嗣:“……”
诸伏景光的嘴角抽了抽,不过不明显:“嗯,这个叫降谷零的上不了我们户口本的编外人员说得对,说是叔叔你改变了我的人生也不为过……”
降谷零立即接道:“我也是,我小时候可不算老实听话的好学生,家里管不住我,放学跟人打架是常事,人际关系上和景半斤八两,没有一个靠谱的大人看着,会不会长歪实在不好说。”
“别的不提,我的人生理想就是因为你才出现的啊,叔叔!”
这话说得好生铿锵,仿若感天动地的亲情就深含在这寥寥数语中,说话之人每一个微表情皆藏着戏,将眷念与憧憬融会贯通,如何不让人感慨万千。
作为同伙的真侄子看了都得含泪掩面。
喜怒不形于色的男人被他们气破功也就不奇怪了。
卫宫切嗣深吸气:“你们的意思是,如果卫宫切嗣不活下来,含辛茹苦把你们养大,世界上就会少两个社会栋梁?”
降谷零面色不改:“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