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逊看向那人:“我只叛了陛下,从未叛大黎百姓!”
周围无人敢应声。
慕迟柔声道:“景少将军,听闻你府上最近正在收拾银钱和细软。”
“一边是你父亲、景家、还有正在宫门口厮杀的你的属下们,一边是你的……”说到此处,他顿了下,余下的话像是从唇齿之中挤出一般,“未婚妻,你只能择一方。”
他这番话即便是对景阑说的,却始终看着乔绾,直到此时,才徐徐移开目光,迎上景阑的视线,和煦地笑:“景少将军选谁?”
乔绾猛地看向慕迟。
他这根本不是选择,而是威胁!
似是察觉到她的视线,慕迟垂下眸子看她:“公主不要这般看我,”他缓声道,“不然我会想要将他们都杀了的。”
乔绾的睫毛轻颤,她扭头看向景阑,他的身上沾染了血迹,脸色泛着苍白,正在看着她,眼中不像往日一般张扬,反而透着一丝荒凉。
“景阑……”乔绾低声唤他,看着他的眸子动了下,心底陡然升起一股难过。
她看着景阑,就像看到了雁鸣山上的她。
要逼着自己看清这一切,然后……接受它。
可是,这个摇摇欲坠的王朝已经腐烂不堪,等待它康复无异于助纣为虐。
她接受了宫变,接受了慕迟对她从来都只是利用,那么此刻也就必须要接受“她其实没有那么重要”的现实。
景阑也在接受。
“噗,”乔绾突然笑了一声,扬着下巴一如往日骄傲,她推了一把景阑,“你还站在这里作甚?还不快去救你的父亲和兄弟们?”
她知道,以他的轻功,能离开的。
景阑被她推得后退了一步,他看着她,许久道:“方才,让你不要乱动的。”
不乱动,也许,他就不用面对眼下这一切了。
乔绾仍笑着:“本公主要做什么就做了,还会怕这些乱臣贼子?”
景阑看着她,艰涩道:“他是我父。”
乔绾翻了个白眼,她能听见自己心中一遍遍地呼喊着‘不要丢下她,她可能会死的’,可还是笑得越发粲然:“我知道,要你离开便离开,你何时这么多话了?”
景阑凝望着她,下瞬眼圈倏地红了,他又道:“说了让你不要乱动的,乔绾……”
乔绾仍只笑看着他。
景阑终究还是飞身离开了。
乔绾仍站在原地,没有看他离开的身影,唇角的笑渐渐消散,她看向眼前正注视着她的慕迟:“满意了?”
这一刻,她想,慕迟应当是恨她当初搅了他的计划,还屡次做了令他厌恶之事的。
所以,才会令她陷入为人所弃的地步。
慕迟看着她的目光,带着奚落、自嘲、空荡,再不若往日般生机盎然。
心如被人拿着利器划过,留下一道不明显的伤口,只渗出血来。
护送着乔恒躲回临华殿的侍卫跑了回来,站在石阶之上高喊着:“圣上有令,诛杀叛军,封侯拜相!”
封侯拜相的诱惑不小,不远处大军仍在厮杀。
太仪殿前不过一个受伤的司礼,一个文官右相,以及慕迟罢了。
有跃跃欲试者已经上前,想要取三人的项上人头。
可还没等接近慕迟,他已面不改色地掐住了那人的脖颈,甚至看都没有看那人,如弃敝履般丢在一旁。
他的指尖纤长如玉,嵌入骨肉之中,沾满了血。
一切都乱了。
“公主。”乔绾听见有人在唤她,她转过头,倚翠弓着身子拉着她朝后宫跑去。
慕迟淡淡地看了眼二人离开的身影,只侧首睨了眼司礼,后者立即了然,消失在战局之中。
这一日,太仪殿前的存活之人,永远记得有一个厉鬼一般的男子,取人性命如探囊取物,身后尸首成山血流成河,他却恍然不觉疼痛,手中shā • rén的长刀卷了刃,便在地上随意再捡一把,一直杀入临华殿中。
一名侍卫的尸体被扔进临华殿,撞开了殿门。
满殿弥漫着紫檀香与浓郁的药味,这药同乔绾身上的如出一辙。
慕迟将长刀扔到一旁,看着坐在御椅强作镇定的乔恒,缓缓地走上前。
“李慕玄!”乔恒厉声叫他。
慕迟脚步微顿,继而讽笑着继续前行。
他没必要同一个死人解释。
“你别忘了,朕仍然是青霓的父亲!”乔恒的语气难掩惊惧。
慕迟站定在他跟前,拿过桌上明黄色的绢帕,擦拭着指尖的血迹,笑了一声:“所以呢?”
乔恒死死扣着御椅,孤注一掷道:“你杀了她的亲生父亲,这件事将会永远横亘在你们之间!”慕迟本欲动手的手蓦地一顿。
*
天不知何时暗了下来,头顶的雨越下越大了。
远处仍能听见阵阵厮杀声,血腥味不断涌来。
乔绾跟在倚翠身后不断地朝前跑着,殷红的薄衫早已狼狈地耷落在手肘处,珠钗松动,满头青丝凌乱。
直到被倚翠拉入一处宫殿中,殿门关上,也将外面的纷乱隔绝开来。
乔绾渐渐回神,看着倚翠点亮一盏微弱的烛火。
乔绾轻怔。
她回了长乐宫。
而不远处,母亲的画像正安静地悬挂在那里。
兜兜转转,她还是走上了梦里的路。
她会死吗?
像梦里那样,被慕迟掐着脖颈,生生窒息而死。
太痛苦了。
“公主,您先躲在衣箱里,等到无事了再出来。”倚翠拉着乔绾快速说道。
乔绾看着倚翠,良久点了点头。
倚翠转过身打开衣箱,乔绾悄悄地拿起一旁的砚台敲晕了她。
“你先好好休息,我若活着,定来接你出去,若是……”若是如何,乔绾再没说,只将倚翠藏入衣箱,留了一道缝隙。
宫殿外,风雨与火光四起,哀嚎与兵戈声交杂。
乔绾将殿门紧闭,重新回到母亲的画像前。
许是倦鸟终于归巢,她忍不住抬手抚了抚母亲的裙摆处,呢喃了一声“娘”。
良久,乔绾将腰间的香囊解了下来,刺鼻的味道陡然袭来。
乔绾深嗅了一口,肺腑一阵翻涌。
乔绾顿了顿,想到以往游方郎中说过,这个味道闻久了或是误食,怕是会让人暂时失去意识。
她咬咬牙将里面的药材拿出,一股脑地塞入口中,干嚼了几口吞咽下去。
还不如昏睡过去。
若是今晚注定要死,失去意识还能少些痛苦;若是侥幸活着,更好。
肺腑里翻涌得越发厉害,一股股铁锈味在喉咙间弥漫,直到后来意识开始游移,肺腑的灼烧感淡了许多,说不出的舒服。
不知多久,宫殿外传来阵阵肃杀的脚步声,火光将殿外照得如白昼。
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乔绾转头看去,一道熟悉的人影逆光站在殿门口,只是手里未曾拿着乔恒的项上人头,可身后,却站着乔青霓,七皇子乔琰,以及诸多将士。
乔绾只觉眩晕感越发强烈,即便看着一步一步朝自己走来的慕迟也不怕了,只平静地垂下眸子。
慕迟紧盯着坐在不远处的女子,察觉到她看见他后失去神采的双眸时,脚步一僵,忍不住尖锐道:“长乐公主在等着景少将军来救吗?”
乔绾此刻连翻白眼这样简单的动作都做不了了。
慕迟古怪地笑:“恐怕要让公主失望……”
未等他说完,乔绾只觉肺腑一震,蓦地咳出一口血来,她拼尽最后一丝清醒,抬头嚣张地笑:“你来晚了。”
说完人直直地朝后倒去,脸上全无血色,逐渐失去意识。
晕过去前,乔绾只看见一道黑影朝自己忙乱地跑来,脚步仓皇地跌在地上,伴随着一声嘶哑的吼声:
“快去叫太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