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思衡隐约觉得他是想说英杰辈出一类的话,但最终却只是变成一句尾音冗长缥缈的慨叹。
“你忙了这些日子难得回家,去和家人聚一聚吧,忽然邀你前来是我无礼了。”沈敏尧笑道,“别让家人久等了。”
告辞离去前,卓思衡转头又看了眼沈敏尧,只见他依旧望着窗外,眉间眼梢看不出悲喜,唯有沉寂居于其间,不知他为何事而烦忧,为何事而静寂。
这是卓思衡少有的难懂之人。
而沈敏尧也几乎从不在卓思衡面前去提自己旧日里和他父亲还有祖父同朝为官的事,即便今日相谈如此之深,他也未言及半句。
但他迄今为止所作所为,卓思衡仍然心生敬意,今日的保证,他也绝对会做到。
……
于是在此次小朝会激烈的争执后,这几日反倒成为一段时间里朝野最平静的时日。
卓思衡跑了几次御史台,商议如何确定督学一职的具体职责范畴,其余时间便都在国子监,监工吏学的建设情况和具体规章制度。
国子监太学好多官吏都胆战心惊,因为他们发现平常好说话又温和的卓司业卓大人忽然不那么好说话了,他阴沉着眼神盯着每个人看,好像要找出什么似的,却也不多言心中所想,以沉默审视每个来和他汇报工作的人。
令人疑惑不安的恐惧才是真正的恐惧,卓思衡想借此找出到底是谁驱策家人来他们家门口闹事,要和他较量,他是奉陪到底的,但是去找他家人的麻烦,那是绝不姑息的。
可是总不能让自己家人跑去人家宅子里挨个女眷去认,他只能用比较传统的方法,保证自己的严肃与愤怒,让不安之人自己露出马脚。
确实也有人心理素质不过硬,直接来找他承认错误,但不过才三四个,和当日的规模还差得老远。
国子监太学之人都知道是卓思衡救了自己,并且让全国上下所有学政官吏摆脱了冗余考课的桎梏,眼下是大家都要备战第一次督学的实施,不然全国学政官吏都想跑来帝京给卓思衡夹道欢迎送礼感恩。
国子监太学的官吏倒是有这个便捷的条件,然而他们不敢。他们当初的行为实在是自私至极恩将仇报,再加上整件事卓思衡所展现出的雷厉风行和手腕冷酷,让他们也是闻风丧胆,这些日子卓思衡有好多对国子监太学官吏关于教学上的额外要求,他们也不敢不从。
唯一让卓思衡感觉些许欣慰的便是不到一个月时间,工部就赶完了修葺工程,腾出的人手加快新造吏学工坊。
这座新工坊是由卢甘一手设计的,利用有限的场地和空间,完美为所有吏学学生提供了可以实际操作的教室,比如医理的吏学生有模拟中京府和大理寺停尸房的专业仵作间室来进行学习,只是确实是场地有限,他们上课的时候,大概要苦一苦只有一帘之隔的隔壁匠作工坊上课的学生们了……
农畴的吏学生们比较特别,卓思衡为了给他们找合适的“工坊”,只能跑去找皇帝,问可不可以拿出几亩皇田来让学生们实操,毕竟他们将来要负责的可能是一地农桑要务,如果没有下过田野只会纸上谈兵,那就违背了吏学培养他们的初衷。皇帝深觉此事可行,便下旨开辟出十亩自己的田地来专供农畴吏生学作,卓思衡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将其学坊就选在田地附近的皇庄之内,包吃住有补助,就是辛苦一点,往来城里也不方便。
刑律一科的吏员也是很难教学,卓思衡在工坊里设了个模拟衙门,希望能让吏学生们身临其境,可感觉还是差点意思,他又跑去大理寺,跟那处的官吏沟通好,以为他们委培学员为条件,他们则允许国子监的刑律学生旁听真正的大理寺级别提审。
这些都是场地和条件限制,然而藩文和术算就是人力限制了。
礼部说可以提供一些寻常处理各边关外事与诸邻国往来通使复有经验的官吏来代课,但暂代终究不是办法,卓思衡只能跑去找“外教”,好些往来帝京做生意的域外族人为求方便在此地购置了宅邸,卓思衡便去找那些他们从家乡带来的随从与文柜等人员,行不行总之先得试试看再说。
至于术算,卓思衡真想自己撸袖子上,可他事情太多分身乏术,于是就去求卢甘在工部给他物色些得力人选,又找户部帮忙请人讲课,总算将数学老师这一重要职责暂时圆满落实。
由于这样多的事情焦头烂额,他不得不把慧衡为他约定的小芩园会面一事一拖再拖,直到七月里的第二个旬休日,卓思衡和同妹妹才得空一道前往三婶家的京郊小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