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你们来侍候我更衣的时候,可有注意到我左履上的金箔花纹齐不齐全?”他开口时语气有些异常得轻。
随侍顺着他示意的位置看去,这才注意到自家殿下的左边鞋履上那用金箔剪裁拼制的缠枝莲纹少了一块,因缺口不大,加上失的又本就是偏侧边的缠绵枝叶处,所以需细看才能注意到,而当时他们又只顾着给自家殿下换衣服,没有人去注意鞋子,于是也就自然而然地错过了。
随从忙向他告罪:“殿下,是我的疏忽……”
李征却丢下一句“你们在这里等着”,便返身往回走去。
此时内宫里正乱着,他有意避开人,绕路重新去了荷花池边,正沿着岸在寻什么,忽然,斜刺里冷不丁传来了个熟悉的声音道:“晋王殿下可是在找这个?”
李征瞬间从头到脚都被冷意给浸透了。
他转过头,果然看见楼宴就站在不远处的廊下,指间捏着个很小的东西,正在阳光照射下泛着金灿灿的光。
李征下意识收了收脚,勉强牵起笑容同他打招呼,说道:“廷秀怎么也在这里?我,我想来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
“巧了,”楼宴淡笑间已款步走到了他面前,“我也是。”然后转弄着指间的半片金箔,说道,“在那块假山石脚下的草丛里发现的,也不知怎么会有这么片金箔掉在这里,我瞧上面的细孔,应是用作装饰的,这可不是一般人能用。殿下觉得,我要不要立刻通知禁卫,把今日来赴宴的所有人都拦截回来?哦,对,既然殿下来都来了,就顺便让我先看看吧——”
李征忽地抓住了他的手。
楼宴无波无澜地抬起了眸。
“……廷秀,我、我,”他白着脸支吾了半晌,“我不是……”
“你是不是故意的,我并不在意。”楼宴忽而如是续道,然后在李征愣怔的视线中平静地抽回了手,“殿下既然承认了,那我们便来谈一谈后事如何处理吧。”
李征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
楼宴这是要放他一马的意思?可是为什么呢?他不是楼家人,是李德的舅舅么?
大约是看出了对方的震惊和困惑,楼宴幽幽道:“人都死了,我把你交出去也没什么用,况你若倒了霉,高兴、得益的也不是我们楼家。再说,那也不是我当真的亲外甥。”
李征的心跳得飞快,他万万不料事情竟还有这样峰回路转的机会,如同死里逃生。
他松了口气之余,又小心翼翼地看向楼宴,问道:“那,你的意思是?”
“这事总要有个交代,不然我阿爹和楼妃是不会放手的。”楼宴道,“失足落水这个结果他们也绝不会甘心接受,再有,那几个宫人在禁卫手里头也不知会说出什么其他细节让人怀疑到你身上,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们早死早超生。”
李征反应过来:“你是说,装作我二兄让人动手的样子?”
楼宴看了他一眼,不以为然地道:“殿下要明白自己真正的目标是什么,用这种方式陷害昭王且不说明不明显,你就不怕反被陆家兄弟抓住把柄,给自己招麻烦?”
李征被他给说糊涂了:“那你说这事该如何给你父亲和楼妃交代?那几个宫人一死,必会坐实李德并非死于意外,他们岂不是更加不能罢休?”
“没错。”楼宴道,“但我们要的便是我父亲和楼妃不肯罢休这一结果。”
至于真凶,人心里一旦有了怀疑,有了偏向,有没有实质证据根本就不打紧。
楼宴说道:“殿下现在可是不好再久等的处境,既要为自己考量,何不掀些更大的风浪?”
李征有些茫然地看着他。
只听楼宴缓缓说道:“陆氏一日坐在中宫主位,殿下的头上就一日有个与你并非同心同德的‘母后’,现在我那阿姐失了亲子,若能有机会坐上后位,岂不是大家都好?”
李德一死,楼家在皇室里头也就真正失了指望,他父亲必会改变接下来的对策,而这笔账,只要楼家记在了昭王党的身上,后面的事就有意思多了。
楼宴心底波涛汹涌。
李征愣怔半晌后才恍然大悟,但他只犹豫了两息便立刻下定了决心:“那我应当怎么做?”
“殿下什么都不必做,只要知道你我心意相同便是。”楼宴回眸,看着他,说道,“这件事只有我的身份最适合出面,所以我会帮你摆平——殿下为自己帮忙的时候还在后头。”
楼宴当天下午就去了趟光禄寺的囚室。
死的是楼妃所出的八皇子,禁卫见是楼尚书的儿子楼起部来了,心知多半是代表楼家来追审讯进度的,也不好说不让进,便由着楼宴一路畅通地进去见了被分开关押的四个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