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上粮食不足,他下船催粮。
至于为何跑到鄱阳城催粮。
是因为前两天,他们被江上巡逻的张善拦截。
核对印信之后,互相见礼,张善告诉他,鄱阳城堆积着大量粮食,让朱仪去鄱阳催粮。
告诉他金忠就在鄱阳城,粮食方面绝对不会难为他的。
所以,从广西来的船队就在双港口停靠。
朱仪率领一万人,乘坐小船,赶到鄱阳催粮。
几经战阵的朱仪人黑了,瘦了,也变得稳重了。
走船到鄱阳城外。
在城外扎营。
同时拿出印信,让鄱阳城开城门。
但城墙上的兵卒说天色太黑,要等明日验明身份后才能开城。
朱仪颔首:“这个冯以浈千户是个谨慎性子,做的不错,当上书陛下,予以表彰。”
成国公府的事情,自然传到他的耳朵里。
但他不敢怨怼皇帝。
收回世券,对他家打击巨大,他弟弟朱佶已经出来做事了,发誓要一雪前耻。
据说皇帝开军纪司,纠察军纪,朱佶就入了军纪司。
母亲的死,他心中没有怨气是不可能的。
但他不敢怨恨皇帝。
皇帝追封了其祖父朱能为亲王,是在告诉他,用心办事,自然会能拿回世券的。
所以,朱仪非常看重这次犁清江西。
广西几战,他打得很糟糕,来到江西,他要一雪前耻。
却在这时,有夜不收来禀报:“大人,城外有一股鬼鬼祟祟的部队,正在靠近鄱阳城。”
“约莫有多少人?”
“回大人,上千人。”
朱仪瞳孔一缩:“不对劲啊,陛下圣命,令江西戒严,不止城池戒严,乡间也不许行动,哪来的上千人呢?”
“靠近城池,是要攻打城池,聚众造反吗?”
“再去探!”
朱仪把手下召集起来。
中枢为了教化蛮人,令教坊司派来大量戏子,给兵卒们唱戏。
行军这段时间,每艘船上都有个戏子,唱三国演义。
尤其是义薄云天的关二爷,那可把土兵听得眼珠子溜圆,都想当关二爷呢。
本就不服管教的蛮人,却将戏子奉若神明,十分尊重。
这些戏子也不是普通人,都是官眷,有男有女,多是识字的。
皇帝明旨,不许军将欺凌戏子,允诺这些人十年后还其自由身,不再追究其罪,优秀者可赐下官身。
有了动力的戏子们,到了广西,还学了广西土话,他们唱的戏,夹杂着土话和广西方言和官话,形成新的广西话。
让土人们能听得懂一些,不懂地方则跟着戏学,学的就都是汉字和汉文化了。
所以,各艘船上,戏子唱得卖力,土兵们听得向往,十分和谐。
冥顽不灵的土兵们,也学会了些简单汉话。
皇帝一招闲棋,却起了大作用。
朱仪有时候都在想,皇帝真是鬼才。
重用戏子,大量编改戏曲,用戏曲教化土人,另辟蹊径,效果却是极佳的。
从广西过来不到一个月时间,大部分时间都在船上。
土兵没闹,也没聚众造反,反而学会了汉话。
只是三国演义唱完了。
据说戏子们正在编排杨家将,剧本是从宫中传出来的。
蛮兵最难管制,尤其调派他们出省,朱仪最害怕他们不服管教,然后逃回广西。
好在这些戏子,管住他们的心。
“国公,确定了,人数在一千五百人上下,人衔枚马摘铃,应该是攻打城池的叛军!”
朱仪倏地笑了,功劳这不就来了嘛!
广西土兵,悍不畏死,最能打仗。
别看在广西分不出高下来,跑到山西,那就是称王称霸!
“还有几个时辰亮天?”
白全回禀:“回大人,一个半时辰吧。”
“加强巡逻,不要让人发现咱们扎营在此,等一个时辰后,咱们就出兵,剿灭反贼!”
“是!”
白全也很郁闷。
本来他是员战将,但广西的风头都被欧信和陶成抢走了,皇帝压根就看不到他的闪光点。
他和孙琪、孙震、高瑞走了不少路子,才从广西调入江西的。
就是想在江西,大展身手。
以前明军将领毫无战心,因为打了胜仗,也没个出头之日。
当武将都不如当狗舒坦。
如今皇帝千金买马骨,大肆封爵,谁不想当个伯爵,博一个世代富贵啊!
关键打仗的机会多,谁都有出头的机会。
朱仪先眯一会,养精蓄锐。
而城外领兵的,是胡可培的弟弟,胡可增。
他手里的都是各家凑的家丁,兵器也都是各家凑的。
白天时候收到兄长的密信,让他召集家丁,在城外等待,天一亮就会有官兵打开城门,他们入城时,自然有人接应。
胡可增就在城门口等待着。
结果等啊、等啊。
却等来了家丁匆匆禀报:“二少爷,有军队向咱们靠近!”
“靠近个屁啊,睡觉去!”
胡可增咀嚼嘴巴,刚闭上眼睛,转瞬打了个激灵:“你说什么?”
“有军队!”
胡可增抹了把脸,登时精神了,看了眼外面漆黑漆黑的:“哪来的军队呢?你确定不是我大哥召集的人?”
“乌漆嘛黑的,小的哪知道啊!”
“还有多长时间亮天?”胡可增问。
“半个时辰吧。”
胡可增站起来:“不太对,我大哥若有其他布置,一定会告诉我的,他没说,就说明不是咱们的人。”
“二少爷,要不回去?”
“不行,大哥让咱们来,一定是碰到无法解决的麻烦了,何况爷爷进了城,到现在还没回来呢。”
胡可增反复踱步:“一定是出事了。”
“把咱们的人都叫醒,打起精神来,咱们往城池方向走,让城墙上的兵卒开门!”
“咱们提早进城!”
“最好别和这伙人起正面冲突。”
胡可增没选择回去。
他怀疑,这伙人是打家劫舍的劫匪,但饶州地面上,哪个劫匪敢打劫他胡二公子啊?
正纳闷的时候,就清晰听见奔跑的声音。
奔跑声如雷,不受夜色影响。
说明这伙人常年在山中奔跑,跑山地如履平地,绝对是一股强人,怕是江西绿林地界上,无出其右。
“快撤!”
胡可增当机立断。
他察觉到来的人都是狠角色。
没必要玉石俱焚。
等天亮,他找对方领头的,套套交情,大不了就花点钱,他胡家不差钱。
可是。
咻咻咻!
漫天箭矢覆盖了胡可增的营地。
“不是土匪,是正规军!”胡可增立刻意识到出事了。
一定是过路的明军,认为胡可增是土匪,所以杀他们立功呢。
大水冲了龙王庙啊!
胡可增着急,让人守卫的同时,他派人去和对方交涉,告诉他们都是一家人啊。
胡家虽不是卫所兵,但胡广也是名臣啊,他胡家是大明的忠臣啊。
朱仪也懵了,当他得知,这是胡家的家丁。
胡广后人啊!
这回捅马蜂窝了。
他赶紧鸣金收兵,但土人杀性大气,根本就不管命令,大杀一气。
那些家丁欺负欺负良善百姓还行。
碰到凶厉的广西土兵,卫所兵都得麻。
土兵在广西看不出厉害来,但拉到江西、浙江打一打,就会发现,广西土兵个个都是头子。
自然就遭了殃了。
一千五百人,转瞬就剩下三四百了。
要不是朱仪亲临战场,强制全军停手,怕是这些人也没了。
胡可增嚎啕大哭。
“可是胡文穆公的后人?”朱仪问。
“大人是?”
“本官乃成国公朱仪!”
胡可增哭得更凶了:“大人啊,您为什么要杀我们啊?咱们是一家人啊!”
朱仪也尴尬了。
他是想功劳想疯了。
以为靠近城池的,就是叛军呢。
谁知道是胡家的家丁。
问题是你们三更半夜的靠近城池干嘛?
“胡先生请坐,本官手下的都是蛮兵,不太听话,给先生造成了莫大影响,本官先告罪一声,请胡先生莫怪。”
朱仪也服了自己的运气。
以为是大功劳呢,结果把胡广后人给干了,这不自找不痛快呢嘛。
像金忠、舒良敢和文官对着干。
那是因为人家背后站着皇帝呢。
他朱仪后面站着谁,漠北王,皇帝就想找茬收了他的官职呢。
这不自己送上把柄嘛。
“大人,我家冤枉啊!”胡可增还在哭。
朱仪能说啥,把人家家丁弄死这么多,还不让人家哭几声了?
却在这时。
夜不收来报:“大人,城里有火光,像是出事了!”
朱仪脸色微变,撩开营帐门帘,向城中方向眺望。
太阳刚刚升起。
而城中火光大作,照亮了天空。
朱仪发现,自己对鄱阳城不熟悉,不知道究竟是哪里着火了。
他下意识回眸,看向帐内哭泣的胡可增。
胡可增也过来看热闹,家丁损失了虽然心疼,但胡家想招些家丁,还不轻松加愉快?
他也好奇。
“胡先生您看看,这是哪个方向着火了?”朱仪问他。
胡可增一愣:“那不是府衙的方向吗?坏了,我家老太公在府衙做客,万一……”
朱仪更慌了:“锦衣卫提督太监,就在府衙里面啊!”
这火实在太大了。
万一金忠死了。
朱仪不敢想象,皇帝会如何震怒,他朱仪就是被第一个处置对象。
完了完了!
“快,派人令鄱阳城开门!”
朱仪疯了:“本官以江西参将的身份,命令开城门,违令者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