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瑾年轻笑一声,抬眼望着朱窗外在落日余晖里摇曳的嫩枝,意有所指:“先生,起风了。”
蔺先生:“风起好借力,云涌助龙腾。”
谢瑾年起身至朱窗前,往外望了一眼,回眸淡淡地瞥了蔺先生一眼:“先生,且慎言。”
蔺先生略一拱手,算是认了失言的错,却又道:“时机将至,公子需得有所准备了。”
谢瑾年望着朱窗外,未置可否。
蔺先生行至谢瑾年身侧,亦望向朱窗外,见得疾步而来的青衣小厮,顿时会意:“总是忘了公子娶了娘子了,确实该当小心一些。”
*
小娘子遣了人来请,谢瑾年便没再耽搁,袖着一个檀木盒子悠悠然回了怀瑾院。
彼时,静姝正歪在贵妃榻上听阳春说她听来的八卦。
“听灶上做事的胡三娘说,在花厅当值的紫玲也不知犯了什么错,竟是被姑爷赶家去了。那紫玲可是从7岁就进府来伺候姑爷了,还是咱们院里张嬷嬷的闺女呢,姑爷竟是一点情面也没给留……”
说着,阳春停下手中活计,往前倾了下身子,正说到,“您瞧,姑爷果然是个心狠的,姑娘日后可得……”
便听见廊下的小丫鬟扯着脖子喊:“少爷回来了!”
阳春吐了下舌头,立时闭紧了嘴。
静姝莞尔,阳春这丫头打听八卦倒是一把子好手。
谢瑾年治家甚严,却也能让谢家的仆妇跟她“推心置腹”。
“你爱跟人嚼舌头,我不管你,只一样,你跟人闲磨牙的时候只许长耳朵不许长嘴。”指尖戳着阳春额头敲打了一句,静姝视线扫过余下三个大丫鬟,最终停在垂眼自思量的白雪身上,“你们也一样,且给我记着,咱们搁屋里说的话,做的事,谁也不准往外传,否则休怪我不讲情面。”
四个大丫鬟立时起身,福身应诺。
静姝摆手:“该干什么干什么罢,且别搁我眼跟前儿杵着了,眼晕。”
见静姝只敲打了两句,便揭过了此事,四个大丫鬟都暗松了口气,重拾了手头的活计,只不过到底比先前多了几分小心,再没敢随意笑闹。
房里的动静,尽数入了谢瑾年的耳朵。
见静姝心中有数的很,谢瑾年倒是歇了寻机会提醒他的小娘子留心她的陪嫁丫鬟的心思。
立春觑着谢瑾年的脸色,打起了帘子。
房内“美人春睡图”霎时入眼,窗外花枝摇曳,窗下美人榻上佳人小憩。
只可惜佳人下巴上的乌青减了一分她的美,却也为她填了几分楚楚可怜。
谢瑾年驻足看了一瞬,款步走至美人榻前。
给静姝捏肩捶腿的彩云、追月立时退了开去。
谢瑾年垂眸看了静姝一瞬,贴着静姝腿边坐到贵妃榻上,指尖轻蹭了下静姝下巴上的乌青,吩咐道:“堂间罗汉榻左手边第三个抽屉里有活血化瘀的药膏,盛在青玉匣子里,去取来。”
白雪立时应声,袅袅娜娜地去堂间里拿药。
静姝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白雪的背影,摸摸方才谢瑾年碰过的地方,手上没个轻重,霎时疼得倒嘶了口凉气,不由迁怒罪魁祸首,含嗔带怨地白了谢瑾年一眼:“本还想明日去巡视我的嫁妆铺子的,你这可叫我怎么出门!”
提及这两块淤青,谢瑾年便是理亏。
无视了俏丫鬟隐晦地默默情深,谢瑾年自白雪捧着的青玉匣里挑了一块药膏,倾身,细细地涂在了静姝下巴那两片刺目的乌青上。
涂完,捏着静姝的下巴细细端量了一番,谢瑾年温声低哄:“且安心,今儿多给你抹几遍这药膏,赶明儿清早这淤青保管能褪。”
静姝却是不怎么信:“莫哄我,真照你说的那样,这药膏得是神药了。”
谢瑾年未置可否,只是笑着顽笑了一句:“只要你信为夫,为夫保管你心想事成、得偿所愿。”
我最大的愿望可是坐拥你万贯家财,做个快乐的小寡妇,可能得偿所愿?
静姝默默腹诽了一句,揣着坏水,点头:“嗯嗯嗯,信夫君,得永生。”
又来了。
就如那“睿智”一般,分明是一句再寻常不过的话,出自她小娘子的口,他就是觉得这不是甚么好话。
谢瑾年端量了小娘子一瞬,捕捉到那一双桃花眼里深藏的狡黠,神色一整,忍着笑恐吓:“嗯,不信为夫,为夫便送你入轮回。”
静姝娇笑着,做出一副怯怯的模样,抓着领口衣襟往后躲:“信的,信的。”
谢瑾年被小娘子拙劣的演技惹出了满心愉悦,不由朗笑。
只是“乐极生悲”,笑着笑着,便用帕子捂着嘴咳了起来。
病美人每次咳嗽都是来的猝不及防,又恰到好处。
虽然不过几日相处,静姝已然见过多次,倒也见怪不怪了。
坐起身,跪坐在谢瑾年身边,轻车熟路地给谢瑾年拍背抚胸口,又接过彩云递过来的水,送到谢瑾年嘴边,喂着他喝了一口。
照往常,谢瑾年这咳嗽也就该止住了。
今日也不知是否犯了太岁,病美人却是咳得愈发厉害了,直至咳得两颊泛起了不健康的潮红,才算堪堪止住。
素白的帕子上,又是点点殷红。
谢瑾年皮肤上没有别的症状,静姝忍不住怀疑谢瑾年是不是得了肺上的病,比如肺结核、肺炎、甚至是肺癌甚么的:“你这见天儿的咳,时不时还要咳上一碗血致敬,可有别的地方不舒坦?胸口疼不疼?可曾发过热?”
小娘子声声关切,谢瑾年抬眼,见小娘子眼底也蕴着担忧,却是心中一暖,借机倚在小娘子身上,以帕子捂着嘴又闷咳了一声,病歪歪地安慰:“且安心,为夫无碍。”
就这一口气倒三口,没风还往她身上倒的架势,哪里像是无碍的?
静姝勉力扶住谢瑾年的肩头,撑着他,犹豫了一瞬,到底没有推开这个病秧子:“却是不像。”
谢瑾年低笑。
静姝忙不迭地打断他:“你可别笑了,若是再咳上一碗血,铁打的身子骨也受不住,赶明儿一定得给你炖点补血的补补。”
谢瑾年还是想笑。
许是从未有亲近的人这般关心过他的缘故,小娘子越是担心他,他越是想笑。
谢瑾年忍着笑,握住静姝的手:“好,有劳娘子了。”
静姝沉默。
扪心自问——职业习惯误我,竟然还要给他补,置我的小寡妇梦想于何处啊!
谢瑾年却把小娘子的沉默当成了小娘子对他的担忧,拢紧手掌,把柔荑拢在掌心:“娘子安心,为夫当真无事,明儿陪你去巡视铺子。”
虽然是被误会的,却也好歹是一波好感。
静姝毫无心理压力的认领了这波好感,造作出一副庆幸的模样,抚着胸口长舒了一口气:“那感情好!我那嫁妆铺子里指定都是国公府的老人儿,这才刚把国公府的当家人给得罪了个遍,我心里还真有点儿为铺子的事儿打鼓,有夫君同去,我就踏实了。”
谢瑾年轻笑一声,心里却是不信。
他这个小娘子,凶悍起来,他都要自叹弗如。
不过,他并未拆穿她,而是借机把小娘子拽进怀里,好一番安慰,极尽温柔,险些勾得某只来自21世纪的颜狗中了美人计。
*
梦里。
静姝又回到了她那座复古小四合院。
看着愈发古意盎然的小院,静姝竟觉得恍如隔世。
倒也不对,无需“恍如”,确实是隔世了。
静姝惦念她的蠢狗,梦中画面便是一转,直接转到了卧房。
卧房里,眉清目秀的姑娘带着她所不熟悉的柔婉对着电脑在笨拙的用二指禅敲字,她那条蠢狗便堆在那“姑娘”脚下打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