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向人询问颂芙的所在,他很清楚人们对她的忌惮,也知道大多数人的讳莫如深,因此并没有指望着从人的口中得知她的下落,只像是碰运气一般游荡着。
……果然没有遇到。
指望着用这样的方式找到人,确实也有些可笑了。
他在午时又回到了酒馆,觉得自己可以吃一些食物了——他只在作出这个决定的片刻时间里,思考为什么梦里也需要这么规律的饮食与睡觉作息,然后就统一归类为这是受他现实思维惯性的影响,按照习惯、不要抗拒就是了。
然而一踏进酒馆,他就愣住。
在吧台前那个固定的角落,依然坐着那道叫他记挂了一个早上的身影。
酒馆中已经非常热闹,歇脚的行商在询问着当地的新情况,互相别苗头的帮派气氛剑拔弩张,玩纸牌下赌注的酒鬼拍着桌子大声嚷嚷……
她侧对着门口,静静地看着高谈阔论、打架斗殴又或者窃窃私语的人们,就像是群魔乱舞的背景中唯一静止的角落,深褐色的头发迤逦在身后,美丽得妖异的脸上带着倦怠、漠然的神情,时间在流经她的时候好像都是静止的、恒定不变的。
年轻的小少爷竟然有那么瞬间犹豫着不敢靠近。
但很快他就控制好情绪——即使昨日她注视着他时那种厌恶的眼神仍旧像针一样扎在胸口。
他早就知道不是所有人都喜爱自己,或者说,在他原本的生活中,讨厌自己的人其实出奇地得多,但他好奇于,会抗拒自己诗歌与故事的人确实很少,在那些人中,会表现出这种厌恶态度的更是从未有过。
这叫他不由得产生了困惑,是他唱得不对吗?弹得不好吗?
还是说犯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忌讳?
好奇助长了他的胆量——再说,这是梦,梦境而已啊,他为什么要害怕自己梦中的事物呢?
……这就是他选择坐到她身边去的理由。
事实上当他落座之后,连穿梭在人群中来往端食物上酒的中年大妈女仆们都投以了隐秘的惊奇眼神,好像他靠近她是多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他抬起头,飘忽的心脏在身侧不远处的人转过头看向他时重重一落。
脚步踏足了地面,思维却像是魂飞天际,有那么片刻他一切感知都像是远离他而去。
“你好。”他睁大眼睛搭讪道。
她看着他的眼神,并没有什么明显的感情波动,反而还是那种看待一种摆放错位置的器物的异样。
某件明明不该摆放在这里的器物,摆放在了这个位置。
她看上去没有强迫症,也对于把放错的器物放回到原本的位置毫无兴趣,但这并不意味着她愿意看到他——道格拉斯对于情绪的感知是何等的敏锐,所以他能隐约窥到她身上散发出来的负面情绪。
浓郁的负面情绪就像是深海暗涌的浪潮,触之便会卷入漩涡,彻底湮灭成碎片。
“你好。”她回道。
声音中竟有种面对的是死人一般无需做任何期待的无动于衷。
她收回了视线。
道格拉斯也是如此。
他匆忙转移视线,打算缓一缓,觉得再看下去自己的眼睛真的会被那些无形的可怖的尖刺给刺瞎。
他感觉到自己的饥饿,应该进食了,但处于高度运转的思维却摈弃了马上点餐的这一选项,所有的冲动最后又归结为必须要表达出来的困惑,脱口而出:“你为什么要来这里?”
他低低地好奇地问:“你看上去明明……是憎恶的,为什么还要来这里?”
她确实是在憎厌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