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忍不住低声笑出声来,偷偷言道:
“二师兄还未听过吧,琬儿的琴音……”
“这般说来,外人传言说你在宅邸中豢养一位技艺了得的琴姬……”
我连忙矢口否认,言道:
“绝无此事,二师兄慎言啊!”
说完,有些心虚的往琬儿那边瞅了过去,探探琬儿有无听到此言。
二师兄也想到自己方才确实是失言了,忙捂着嘴不再说话。
我这有媳妇儿在身边看着,怎么可能如同外界所言的那般沉溺于风花雪月从不加以节制呢?再睡了豢养琴姬也是需要银钱的,我一个被罚停了半年俸禄还得靠媳妇儿养着的人,哪有这个闲钱?
哎,苦啊。
欸,不过话也说回来,为何他们都提到我府中豢养琴姬这个传言呢?
我府中哪有豢养……
欸,好像,难道……
这回,我算是回过神来了,微微有些脸红,原来传言就是这么来的啊!
“既然并无此事,那在你宅邸中抚琴之人,莫不是你吧?”
二师兄带着几分调侃的口吻,有口无心的说出这句话来。
我一时结舌,这事还真不能随意承认,便开始支吾道:
“我琴艺如何,二师兄你又不是不知,当年古旷大师是如何点评我们的,你可是忘记了?”
一听到古旷大师,二师兄联想起过去的那些陈年过往,也是忍不住微微叹了口气,道:
“确实,当年古旷大师用‘形神’两字点评我们师兄弟众人的琴艺,现下想来,也仿若昨日,真是逝者如斯,不舍昼夜。”
古旷大师是位不出世的隐者,可他的琴技却十分了得,曾经教导过我们师兄弟众人一年的琴艺。
我闻言也是颇为感慨,苦笑着说道:
“当年大师点评我的琴艺,说是有其形而缺其神,可见绝妙琴技也是需要天赋的。”
我知道自己缺少这份天赋,所以从不在此道上过于强求。
“大师还说我形过于神呢,就是说我太过拘泥于形了。”
二师兄说完也是苦笑一声,可更多的还是在感慨大师当年借琴艺之说来教大家如何为人处世的道理。
“也就是咱们的大师兄,能得大师一句‘形神兼具’的称赞了……”
一提到大师兄,我与二师兄都不禁微微叹了口气。
……
舞台上的热闹还在继续,将那传世名琴‘焦尾’展示与众人跟前后,小厮又捧上了一件长形礼盒,将盒子开启后,一根淡黄色长笛便出现在众人跟前,笛子与琴并放在一起,成了非常有趣的组合。
只听小厮用非常兴奋的口吻言道:
“此笛名为‘柯亭笛’,也是出自大家蔡邕亲制!”
众人闻言纷纷惊叹不已,如今竟可得见蔡邕亲手所制的琴与笛,能将这两者聚在一起之人,必定大有来头啊,纷纷揣测议论,一时间颇为热闹。
……
“蔡邕当年在柯亭之时,见屋东间第十六根竹椽可用,便取做为笛,故而此笛名为‘柯亭’。”
二师兄望着台上所展示的琴与笛,也是一阵感慨。
“东汉蔡邕乃文学大家,书法、音律堪为一流,这位东家定然很喜欢蔡邕之物,故而不辞辛劳,也要将蔡邕所斫之琴、所制之笛也要收归囊中了,那想必蔡邕的书帖拓印此人手中也必然会有的。”
凤来楼只是提供一个展示的平台,而珍宝阁所展示的一些宝物都是拥有各自主人的宝物,有些人将自己的藏品放在此处展示除了收获人气博取名声以外,也有些是想要寻得更加懂得藏品珍贵的买主,一来对方能出得高价将藏品买回,而二来也不至于让藏品蒙尘。落入不懂行当不知藏品价值之人的手,也算是颇费苦心的了。
“说得不错,这位藏家确实十分喜欢蔡邕,故而只要是同蔡邕有关的一切,他都不惜代价也要将其收藏于库,煞费苦心啊。”
我闻言,嘴角微微上扬,言道:
“二师兄今日可是为这名琴而来的?”
二师兄点了点头,言道:
“确系为此而来,奈何这‘焦尾’名不副实啊。”
说着,也是颇为失望。
“难道因为它不是‘焦尾’琴,便能直接否认它是一把绝妙好琴么?”
说这话的,是琬儿。
我与二师兄都微微有些发愣,见琬儿缓缓度步而来,我忙伸手去牵住她的,却见琬儿对我温和一笑,旋即望着那台上所展示的琴与笛,只觉这对琴笛相对,静然共处的场景十分悦目,不觉多看了两眼。
“你喜欢那琴么?”
我觉得,琬儿喜欢上那把七弦琴了。
“嗯,我喜欢。”
琬儿毫不犹疑的对我倾述了她的喜欢。
这是她第一次对我说她喜欢一件物事儿,我心中的感觉也格外奇特。
“二师兄,此事便劳你从中斡旋了。”
琬儿喜欢的东西,无论是什么,我都会想方设法的为她达成所愿。
二师兄明白我的意思,思忖之后觉得此事应当可行,便也欣然点头应允了。
“我也喜欢那只笛子。”
今日的琬儿似乎格外的任性撒娇,十分可爱。
现在就算是她想要天上的月亮,我也会想方设法的把月亮给摘下来的!
我旋即笑出声来,先轻柔拍了拍琬儿的手背,示意她安心,旋即收回手来转身向二师兄作揖行了一礼,言道:
“此事,依然有劳二师兄斡旋啦!”
二师兄见我如此爱护琬儿,不觉哈哈一笑,言道:
“子辰啊,子辰,你找到了神魂所在了,二师兄恭喜你了。”
当年古旷大师对我们师兄弟几人的评价,点评我时用的是有其形而缺其神,那是因为彼时我为人过于木讷,学习指法节律十分快,可却无法体会道乐曲之中的shén • yùn,故而弹奏出来的曲调虽符合曲谱之中所记载的音调,可音律却总是少了几分应有的感情shén • yùn,因为那时候我不懂情为何物,无法与乐曲中的情产生共鸣,所以大师给了我那般点评,却同时也对我有所期许,希望我有朝一日能寻到自己神魂所在。
被二师兄取笑我也认了,此事我非得做成不可。
“此事便有劳二师兄成全啦!”
二师兄望了我与琬儿两人,又看了看台上所展示的琴与笛,只觉琴笛相协,人又是天作之合,这又何尝不是一种缘分呢?
“好,此事为兄为你们张罗。”
“多谢二师兄!”
我喜笑颜开,眉间都染上了一抹笑意。
“说起来,这东家敢将此琴带到凤来楼珍宝阁以作展示,想必事先定然找行家里手鉴定过才对,难道出了纰漏了么?”
这出手越是大气之人,自然比常人更要注重颜面,若是此琴不是事先找信得过之人鉴定过,又如何敢如此张扬宣布此琴便是‘焦尾’。现下摔了个大跟头,这事儿要事闹开来,可不是件能轻易化解的事情。
二师兄定然也是知道内情,才会在今日特意为这焦尾琴而来,只是结果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可想而知,那鉴定之人二师兄也定然是认识的,所以起初才会笃信这次的展示不会出意外才对。
我这主动出口一问,也就是在问二师兄,此琴是何人鉴定的。
“鉴定此琴的正是博陵崔巍,按理来说应是不会出现纰漏才对。”
二师兄捏须短叹,似乎也有些疑惑于此中关节。
有评:崔氏代有美才,兼以沉沦典籍,遂为儒家文林。崔氏于东汉之时跻身名门,是延续至今越好几百年的关东世家大族。崔氏有清河与博陵两支,以清河崔氏名望最甚,而前齐时,博陵崔氏深受朝中倚重,成为一流士族。
“洛都七俊之中崔氏占有两席,他就是其中之一的崔巍么?”
二师兄点了点头。
“是的。”
我沉吟片刻,微微颔首。
“难怪了。”
才名远播且出自名门,有这般人物作保,何人敢质疑这焦尾琴之真伪。
只是让人没有想到的是,台上忽然出现了一些异动,只见一个家仆打扮的人在那小厮耳中说了几句什么,小厮脸色一变,颇为为难,犹豫不决。而那家仆却多声催促了几声,那小厮无法,只得照着吩咐去做了。
二师兄见状,脸色微变,急道:
“不妙。”
我心中也有了几分不安,莫不是有人看出了此琴并非‘焦尾’,所以图生变故了?
只见二师兄正欲转身离去以作劝止,却被我一把拉住,二师兄这时候去也已经是于事无补了,因为台上的小厮举起了手中的七弦琴,言道:
“此琴乃是仿作,并非是真正的旷世名琴‘焦尾’,现遵从主人家之意,在纵目睽睽之下毁掉此琴,去伪存真,在场诸位,皆为见证!”
小厮此言一出,众皆莫名不知所以,议论揣测纷纷。
只见那小厮高举此琴,当真便要将此琴摔毁!
“住手!”
我正欲出言阻止,可琬儿却先我一步开口,那呵斥之声一出,如金石击缻,掷地有声,威严自显,令人肃然。
我和二师兄在这一刻都不自觉垂首旁立,不敢轻易多出一语。而周遭原本喧闹的氛微,片刻便静如幽境,寂然无声了。
至于那小厮,自是早已惊得矗在了原地,更是移动都不敢再动了。
“千金易得,良材难觅,更何况是能发出如此悦耳之声的桐木,要想长成也需百年,万分不易,此琴虽非焦尾,却也是一把不世出的好琴,若只因其并非‘焦尾’而毁之,实在暴殄天物。”
琬儿望着那小厮,吩咐道:
“你去,同这琴的主人说,若因此琴并非旷世名琴而毁之,那今晚我便让此琴扬名于天下!”
琬儿这一两句,不危而怒,那一军统帅说一不二的威严不自觉便展露出来了。
那小厮如何见过这等阵战,只恐自己得罪了大人物,吓得浑身发抖,举着的琴都险些摔了,忙不迭改成抱在了怀里,然后小心翼翼的放回到了桌案上后,便匆匆忙忙的跑开前去传话去了。
周围瞬间都循声相望,想要看看究竟是何等人物能出此惊人之语,奈何根本就是只闻其声,未见其人,不觉懊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