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怅然道:“一旦太久没有音讯,就想着,他住在哪,吃了什么,过得怎么样,有没有喜欢的人……”
“不过嘛,”她的语气又积极起来,“人活在世,总会有那么一天的。”
他不可能开口。
知花千秋攥紧了那只捡起照片的手。
他不可能去要那张照片,这样无法解释为什么放着活人在前,反倒去想夺走母亲怀念儿子的念想。
而且,又该以怎样的立场——
知花千秋第一次对他和月见山的关系感到困惑。
这个问题不会再有答案。
“是啊。”
他应声,带着记忆中月见山春泷最后留下的弧度。
“他一定生活得很好。”
*
月见山春泷死后的第一年零七个月十二天。
他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想起那个人。
冲绳一行,知花千秋走遍了整个海岛,试图将所有月见山春泷见过的风景收入眼中。
他站在海边的礁石旁,风迎面而来,刮得人眼角生疼,只好闭上眼睛想象着学生时代的月见山春泷会不会也曾在某天傍晚经过这里。
回过神后他便笑起了自己的想当然,月见山春泷是统辖这座海岛的极道势力的唯一继承人,想也不可能和普通人一样去学校上下学。记忆里,对方是有几次提及过自己的家庭教师。
再加上路痴的体质,平时待在家里的时间应该更多些。但即便如此,他还是想把这里的一切都刻在记忆里。
就好像月见山春泷真的回来过。
实习的店员果然将那盆白雏菊照顾得很好,他在不久后转正,对花草也怀有着一片赤诚的热爱,知花千秋有时觉得在对方身上看到了花店真正归属的那个人的影子。
但世界上不可能再有第二个月见山春泷。
他很久没有再想起他。
为白雏菊浇水和松土似乎也成为了例行公务,当知花千秋某日修剪枝叶时发现自己真的只是在单纯做这件事,他其实不知道该不该松一口气。
花店和他原来的医院就开在同一条街上,两点一线的生活并没有发生什么变化。他大多时候开车上下班,但偶尔也会有想换换心情的日子。知花千秋站在迷宫般繁复杂乱的新宿地下车站,辨别出往目的地中转的线路。
穿过一班蜂拥而下的人潮时,在某个瞬间,知花千秋忽然猛地回过了头。
他有唯一一个站在面前就知道是谁的人。
那个人曾经拘谨地坐在会客室的沙发上,抬头看过来时,他不知怎么地就知道,对方是常去的那家花店的店主。
后来也是一样,当他接到电话去那头说好的地方,总能第一眼看到因为麻烦他特意来找而局促不安的月见山春泷。对方围着的围巾帮他确认了这一点,可他也总觉得能如此不是仅仅只因为那条围巾。
刚才那熟悉的感觉绝不会错,但是他现在只能看到一片陌生的背影。
知花千秋久久站在原地,直到广播播报下一班电车即将到站,才转身离去。
就算躯壳是月见山春泷的,那里也没有他的灵魂。
……他不知道该去哪里寻找那个虚无缥缈的概念。
*
月见山春泷死后的第三年整。
是个寻常的晴天。
花店休业,他在前一天给所有人放了两天假,自己今天也待在了家里。
经过精心照管的白雏菊今年同样迎来了花期,细长的花瓣柔软亮洁,有水珠落在上面也只是颤颤悠悠地团出晶莹的一粒,在光线的折射下将花叶的纹路映得愈加透彻。
它会陪他很久。
比他和月见山春泷搭档的两年更久,也许数倍,也许十数倍。
但无论是哪一者,都要久得多。
这个想法出现在脑海中的刹那,知花千秋忽然感到指尖传来细微的刺痛。
他条件反射地去看,却没瞧见上面有任何伤口。
而刺痛还在如蚁噬般绵延,纵使他攥住手腕也无法阻止它向上窜去。那痛苦流窜的同时也愈加剧烈,直到灌入胸口,其余部位的感觉忽然尽数褪去,只有心脏在一下下地震颤。
是啊。
他明白过来。
原来一开始就只是那里在疼而已。
知花千秋趔趄一步,扶着桌沿站稳了身。他大口呼吸,可依然感觉不出自己有汲取到一丁点氧气。
粘稠的窒息感,就和那盆白雏菊一起揭开他自欺欺人的真相。
他根本没有放下。
他不需要去怀念月见山春泷,是因为这件事本身就刻进了他的生活。
知花千秋在这时仿佛重新感受到那一日吹拂过的晚风,被吹得干涩的眼角终于迟来地胀痛。他忍受着那股酸涩,一味地仰起了头。
白石希空找上门的那一夜前,他其实在考虑是否该让遗书屋分崩离析。与月见山春泷无关,他只是无法接受自己在欺瞒着的真相,又怕对方得知就像之前的所有人一样离去。
月见山春泷或许在等他回头,他又何尝不是在等对方拉住他说一声不要走?
然后他们就在此之前错过。
知花千秋就像用尽了所有的力气缓缓滑下,他倚坐在桌边,松开那只很久以前似乎就从未真正放开过的手。
他的手中空无一物。
宛若大梦方醒。
时至今日,他终于可以承认——
他爱上了月见山春泷。
在三年前,他死去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