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珂还记得过去的许多事情。
譬如,半夜发烧,整个人头晕目眩,四肢无力,脑子里天旋地转。
也有她年纪太小时,因为认生少话,反应有些慢,导致第一面见到的同学们都不太喜欢她。
看起来都像是很久之前的事,却都凝结成了她现在枯燥无聊性格的一部分。
男生的衣服搭在腿上,穿也不是,不穿也不是,有些尴尬。
季岩对她来说,介于一个陌生和熟悉之间的范围。
她知道对方的身份,甚至知道对方家在哪儿,却仅仅就接触过那么几次。
但如果真要说起来,又算是她贫乏交际经验里印象还算深刻的体验了。
秦珂是真实地有些愕然。
她有些想不明白,季岩是怎么注意到她不舒服,也想不明白,对方怎么会主动帮忙。
季岩则根本不用她的反应,丢完东西,又自顾自地回了后排座位。
余光倾斜,可以看到少年又倒在了座位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转着笔。
上课铃刚响,她却不得不带着衣服和奶茶走人。
眼下的问题也被抛在脑后。
越是到夜晚,风也就越大。
秦珂忍着痛跑起来,男生的外套穿在她身上,长度到了大腿,这时候也仿佛成了她身上一件防风御寒的战袍。
“你奶奶好像摔了一跤,人现在在医院,你赶紧过去看看……”
班主任大概是顾虑到她的心情,拍了拍她的肩膀,在走廊上声音压得很低。
那一瞬间,秦珂听到自己飞快的心跳声。
她下意识把奶茶往桌子上一放,想也不想跑出了校门。
带起的椅子响动不可避免,薛从正从外面回来,抬着的手到一半,与她擦肩而过。
秦珂无暇顾及谁的招呼。
这是上高中以来她在班上最大的动静。
从小到大,去往县医院的这条路秦珂走过无数次。
距离也不算远,但大概正是学生自习的时间,人烟稀少。
远处的太阳渐渐落下。
夕阳烧红的半边天逐渐被浓重的夜色吞噬,她的心却是越跳越快。
秦珂总以为自己是天不怕地不怕的。
然而到了这时候,才明白,只不过是对她而言重要的东西太少。
身体上的不适都变得不再重要,即便腹部和太阳穴的疼痛依旧如同梦魇,死死纠缠着她。
以至于都已经到了医院门口,她才恍然想起,原来是可以拦出租车的。
秦奶奶雇的两个伙计都姓王,在面馆干了许多年。
秦珂按照秦奶奶的吩咐,分别喊大王哥哥和小王哥哥。
小王哥哥此时等在门口,一眼瞧见她,便急忙迎上来。
“小珂,这儿!”
对面的人站在医院一侧的门,正在光下招手。
她吸着鼻子,满脸通红,飞速跑过去。
小王自然也知道她从小身体不好,这时候难免跟在后面劝,“就在楼上303,不是特别严重,是我弄错了……诶,小珂!”
秦珂还在跑。
她也不知道哪儿来的气力支撑着,步伐始终一步一步地迈着。
本来惯来听话乖巧惯了,也头一回有了破规矩的时候,楼梯间都是她一个人的脚步声。
秦珂踩着楼道里昏黄的光,直到看见一个表情惊讶的护士,才终于停止了跑的动作。
她走得极快,到病房前,却突然停了脚步。
隔着病房门,她看到一个垂首的老人。
秦奶奶的头发花白,平日里很爱干净,总是规规矩矩地把头发打理整齐。
病房里靠着床头的老人一只腿高高翘起,应该是刚刚包扎好,手上还拿着电视遥控器,神情平静,偶尔还随着电视剧起伏的剧情表情变换,看起来的确不像有什么大事。
秦珂的目光却只是落在头发上。
老人银灰色的发丝被连带着牵出好几缕,难得的不那么平整。
身上的外套撕破了一道口子,被搭在椅子上。
屏幕光的映照中,眼角到额头的皱纹显得尤其清晰。小时候为她扇蒲扇的那只手,皮肤也在常年的操劳下留了皲裂的印子。
她瞧着瞧着,许久没有进去。
小王终于追了上来。
他喘着气,也没想到小姑娘年纪轻轻动作这么快,刚想开口,却愣住了。
秦珂的眼眶泛红,光下盛着水,迟迟没有掉下眼泪。
神色沉静,反而把这眼眶里的脆弱衬托得尤其明显。
像是哭了,又像是强忍着不发作。
“……听哥哥的,真的没大事,”他看着小姑娘长大,知道对方的家庭情况,难免心里也跟着酸楚,“奶奶是在街边过马路的时候被车吓了一跳,已经被车主送回来了,对方也没跑,主动提出负全责,店那边有我哥在,你一会儿进去了就跟着我好好劝劝奶奶养身体,平日好好读书就行,知道吗?”
婆孙俩相依为命,这是他们熟人之间都知道的事实。
一方无儿无女,一方无父无母,只是秦奶奶平日里也不提,他们也只当是家里出过事儿,人没了或者跑了。
实在可怜。
小王话虽没出口,但神色上的情绪却很明显。
秦珂看的清楚。
她顿了几秒,终于擦着眼睛点点头。
或许是有大人刻意避开她的缘故,她没有见到那位车主。
秦珂陪在病床前坐了好久,刚坐下时,秦奶奶揉着她的脑袋,还在心疼,“哎哟,乖乖怎么不上学过来了,奶奶没事。”
但其实并不是说没事就没事的。
她死死握着秦奶奶的手,许久没有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