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岳环视一圈,恰好看到高台上运酒胚子的手推车,灵光一闪,推着其向铁栏杆冲。
栏杆只有几根生锈的铁柱绑上钢丝,阮岳用力冲了两次,很快就冲断两根栏杆。
他狞笑着,穿上搬运的手套,将两根铁柱砸进酒缸。鸭蛋拼命躲闪。
然而他刚躲过铁柱,头上忽然一片阴影。
砰。
手推车落尽酒缸,波浪一圈圈震荡开来。
阮岳站了许久,直到鸭蛋重新浮出水面。
那已然是一具尸体。
脸部右上角被砸得看不出人样。
数天后,当地警方因为侦破水平落后,判定鸭蛋是偷盗酒酿不幸失足掉落。阮岳等风平浪静后,便以家中有变故的理由辞职,兑换了三百万现金,开启了他轰轰烈烈的创业生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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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不试试坠落的感觉?”
此刻,男鬼在阮岳耳边森森道。
一阵寒风袭来,阮岳却满脸汗珠。
“我们有话好好说,我有钱……”阮岳话到一半才发现,他平日里收买人心的那一套说辞,似乎对鬼行不通。钱、色、权,似乎鬼都不需要。
阮岳头脑动得很快,喘着粗气道:“我认识大师,很厉害的大师!你们有什么需求,都跟我说!想在地下家财万贯也行,我给你们烧啊……”
鸭蛋冷笑一声:“留着烧给自己吧。”
男鬼看着身后一大片的鬼,他们都和阮岳有仇怨,哪怕他们中大部分已经失去记忆,恨意却刻骨铭心。
他们的经历,或许比自己有过之而无不及。生前无处伸冤,死后仍要忍受成为孤魂野鬼之痛。
而他身旁这恶贯满盈之人,却能潇洒于人世,享受数不尽的荣华富贵,金钱美人,到底是上苍无眼?还是世道本不公?
男鬼鸭蛋想要将阮岳推下楼,一解多年怨恨,可他灵力有限,实体化程度极为稀薄,接触力不足以推下阮岳。
他只能在一旁威逼恐吓,让对方自己跳下。
阮岳的生命力很强,哪怕惧怕到极点,他依旧蹲着身子,抱着栏杆,苟且地将自己蜷成一团。
有鬼伸出舌头,从阮岳的后颈处一点点舔舐。
也有鬼用自己残缺的部位,缓慢地抚过阮岳的面庞。
阮岳无法形容此刻的感觉,自己就好像是街边卖的廉价饭团,被糯米包裹,全身黏糊糊的。他努力从糯米缝隙中呼吸,饭团却包上了密不透风的保鲜膜。
终于,在一只鬼将自己的眼珠掏下,捏在手指中,用眼珠抚弄阮岳的嘴唇时,阮岳尖叫出声。
声音如万籁俱寂时响起的礼炮,惊醒了整个别墅的人。
芒安石慢吞吞地从床上坐起,优雅地披了件长袍睡衣,在才在管家女仆急促的脚步声中,朝三楼声源地迈去。
众人破门而入,不解地看着阮老板蹲在露台,整张脸无比惊恐,大腿根部还有可疑液体,缓缓地淌到地面。
众人踟躇不前,不理解发生什么。
芒安石走到卧室门口。
屋内到露台一大群鬼同时转头朝向他。他们对这人甚为恐惧,哪怕这人是友非敌。
芒安石假装急迫道:“还不快点叫救护车?愣着干嘛?”
众人一副如梦初醒的模样,将阮岳搀扶出房间门。
群鬼们想跟上,却被芒安石锐利的眼神定在原地。
等到众人离开,芒安石扫了眼四壁,确定没有监控后,对这群鬼领头的鸭蛋道:“我说了,不能闹出人命。”
鸭蛋走到他跟前:“凭什么?”
他生前就是太善良,人善被人欺,凭什么死后还要受这憋屈。
芒安石扫了一圈:“真死了人,你们轮回便会受阻,已经为垃圾人耽误了自己的一生,为何还要耽误下一辈子?”
鬼群沉默。
孤魂野鬼的日子并不好受,他们也想过投胎转世,忘却尘缘,可心中的怨恨却始终无法消解。
芒安石理了理睡衣:“你们当中,还是怨鬼状态的,可以选择自己转世。已经是厉鬼的,我可以帮忙净化轮回。”
众鬼们显然动摇了,尤其是鬼群中的厉鬼。他们已经走上了一条不归路,想要重新投胎做人,只有借助捉鬼师的帮助。且不说捉鬼师数量稀少,无缘无故地,捉鬼师们也不会多此一举帮忙净化,毕竟直接让鬼烟消云散,比帮其净化转生轻松得多。
他们在人世游荡那么多年,大多已经不记得自己为人时发生什么,全靠一股自己都理不清的恨意维持。
他们这种前无法进化成冥鬼,后无法转世投胎为人的存在,才是最尴尬的。
“我想投胎了,我也想有亲人,也想有人问我粥温菜热,我下辈子能出生在一个好人家吗?不用大富大贵,只要父母双全,一家人能平安喜乐就好。”一个看起来就十岁出头的男童哭着道。
哭声唤醒了群鬼们为人的渴望。
这一刻,对人间门烟火的向往,大过于流连人间门的恨意。
为首的鸭蛋看着动摇的群鬼,轻叹一声,走到芒安石跟前。
“你是个好人。他们想投胎,就麻烦你了。这个仇,我会自己报。”
芒安石看着房间门中自己孤独的影子:“你现在已经是厉鬼状态,一旦死了人,你就会快速进化成冥鬼,永被逐出轮回之道。为了垃圾人,值得吗?”
鸭蛋背过身,看着窗外惨淡的月色:“如果只是我自己的仇怨也罢了。我自小和奶奶相依为命,原本就因为我的死,奶奶痛不欲生。我的死又被判定成偷盗溺亡,老人家一分赔偿金都得不到,还好有点积蓄,还有好心的乡亲帮衬。然后你知道那个畜生做什么吗?”
鸭蛋说着,眼泪蓄满眼眶,努力扬着头,不让眼泪流下。
“在我死后的第二年,这家伙拿着我的钱搞实业,搞项目。工业园区就选在我们村。他连同当地恶势力,连哄带骗地让村里人搬迁,不服的就挨打。我奶奶年纪大了,只想守着老房子,不愿意走,这家伙竟然连夜让推土车铲平了房子,我奶奶当时还在里面啊!”
说到这,鸭蛋崩溃了,整个人哭得仿佛要断气。
周边的鬼群被共情了,安抚着鸭蛋,被芒安石诱发的投胎渴望又缩了回去,纷纷表示愿意共进退。
芒安石全程面无表情,良久,等到鸭蛋情绪平缓,这才道:“放心吧,这仇不用你们报。况且以你们现在的灵力,估计也只能吓吓人。”
鸭蛋疑惑地看着芒安石。
“当鬼并不痛苦,当人其实才痛苦。”芒安石幽幽道。
众鬼们瞬间门有种毛骨悚然之感。明明眼前这人,是个捉鬼师,可此刻对方的气场,却仿佛在人界徘徊数十万年的冥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