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明苦笑道:“路某文不成武不就,也只有做个逐利之夫了。不赚些钱,也没脸回乡见人。”
“……若路兄在京城做得不顺,可往秦州一行。虽然秦州的确荒僻,但如今王机宜正要设榷场行市易之事,以路兄之才,当有用武之地。”
韩冈留了句话。因为他并不打算立刻推荐路明去,王韶身边的几个亲信侍卫,有三个是跟自己有关,再推荐人去打理市易之事,王韶心里肯定会闹嘀咕。不过等事情做起来的后,再将路明安插进去,那就没问题了。
路明道了谢,出门去找刘仲武道别,而韩冈看了眼已经变冷的羊肉汤,没兴趣再动筷子。
“晦气!”屋外院中突然一阵喳喳的鸟叫,紧接着传来李小六的声音,“俺今天就要上路,你们这些鸟货却来触人霉头。”
韩冈闻声出门,见着李小六赶着一群乌鸦乱跑。他出言阻止:“别赶。任它们去。”
“怎么,玉昆你喜欢乌鸦?”程颢的声音从院门处传来,与张戬一起进了院中。
韩冈连忙上前行礼,惊喜道:“两位先生怎么来了?”
“给玉昆你饯行啊,”程颢笑得很平和,“这月来,吾等相处甚得,玉昆你要走了,当然要来送一送。”
张戬则看了看院中,重复了程颢刚才的问话:“玉昆你喜欢乌鸦?”
韩冈心思转了一下,便道:“学生倒是不讨厌乌鸦。”
张戬奇道:“玉昆为何有此言?”
“常言道鸦报凶,鹊报喜,但学生觉得,乌鸦此行近忠,而喜鹊却是近谀。”
“鸦近忠,鹊近谀……说得好,说得好!”张戬为之抚掌,笑道:“直言敢谏才是忠臣,只有小人才会满口好话。”
但程颢却是不太喜欢韩冈的说法,韩冈的说法看似一反流俗,但实际上却有媚俗以求清名的成分,“说得虽是有几分道理。但悖于人情并非正道,玉昆你忘了中庸之说了吗?”
韩冈低头:“学生不敢或忘!”
与张戬和程颢又闲谈了一阵,刘仲武和路明也一起过来了,虽然路明打算留在东京,但还是会送韩冈和刘仲武出城,而且韩、刘二人一走,他也得另找地方去住了。李小六对行装做着最后的整理,等到一切准备完毕,已经到了未时。这段时间,除了张戬和程颢,再没有一个人来。
王安石、吕惠卿等人并没有来给韩冈送行,只是提前把赠礼送到了韩冈的房内。当然韩冈也不指望他们来送行,一方面是他们最近事务繁忙,不便请假,而另一方面,就算王安石这个参知政事到不了,几个变法派的主将来给一个选人送行,也够骇人听闻了。
不过韩冈也清楚,王安石、吕惠卿他们不来,恐怕也是有一个部分的原因不太喜欢自己进呈的策略太过尖锐,过于诛心。虽然这些策略他们日后免不了要用,但心里总是有些别扭,所以才有了些疏离。但这正好应了韩冈的希望。
王安石身边缺乏人才和助力,这点事不用说的,要不然他只能选一些正八品、从七品的官员做助手。已经身居高位的官员,没有几个愿意跟从王安石一条路走到底,就如如今的宰相陈升之,他当初可是变法初兴时的主要推手,主管三司置制条例司,但等他登上相位之后,便华丽转身,一转变得反对起新法来。
人才的匮乏,让王安石有了改革科举的心思,也让他不会放过一个可用之才。韩冈知道自己的表现太好了,如果没有他后来的那番建议,凭着他在那天的会谈中前半段的言辞,恐怕在秦州待个两三年,就会王安石找借口调入中枢去。这与韩冈最初与变法派划清界线的计划不符。虽然他如此已经决定加入变法派,也想帮王安石安安稳稳的实现变法,但他觉得还是做个外围成员比较安全。
在韩冈看来,新旧党争的结局短期内必然以王安石胜利而告终,但并不代表他们能一直胜利下去。商鞅也是得意了二十年,最后却被车裂。既然如此,就不能与变法派走得太近,至少不能成为新党的核心成员,所以他才会一咬牙,在王安石他们心中留下心机深沉这个印象的原因。
在韩冈想来,既然王安石此前一直维护着朝局不向党争方向滑落,那他对行事毫无顾忌的人物,就不会什么有好感。韩冈就是通过搜集来的情报,了解到这一点,才会这么去做。而效果也出乎他意料得好,甚至让韩冈预备的许多后续手段都失去了表现的机会。